土與沙交彙。
這裡真正可怕的不是遍布的流沙擇人而噬,也不是潛伏在沙裡的洪荒異種時刻會攻擊過客。更不是百裡無滴水,千裡不寸毛的荒涼景象。
最可怕的是氣氛,尤其是在深夜。
每當深夜,大漠的儘頭都會浮現一陣緊迫的鼓聲,鼓聲時隱時現,伴隨著淒絕的嘯聲,隻有深陷在萬人殺場中的壯士才能發出如此絕望和崩潰的長嘯。緊迫的讓人忍不住鎖緊身子,捂住耳朵不敢聆聽。
這土與沙所造成的黃泉地,不知埋了多少鬼,折個多少戟。陰暗與冰冷的沙層裡麵,又不知活躍了多少以死人屍骨為食的蟻群。
這裡是死人穀,活人不該來的地方。
但是有些人要活著,選擇在死人的國度裡活著要遠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也安心的多。
沙漠走到了儘頭,再往前就是幾座黃土山,山上和山下一樣,都像是剛被糟蹋過的草地,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生機。
山穀中卻好很多。
因為有人,活人,總算有些生氣。
這裡有和外麵一樣的小鎮子,但是這裡的一切是彆的地方都沒有的。就拿街道來說,一條長街穿過鎮子,鋪路的材料是用無數的人骨和獸骨堆砌的,也不隻經曆了多少歲月,這條長街已被踩較為平整。
白骨為路,誰敢走?他們竟走的如此隨意!
再看兩旁建築,低矮的土牆糊上秸稈,從外麵看倒沒什麼,很普通的屋子,但是進去之後卻大不相同,這些牆的裡層全部是由死人顱骨堆砌,這一麵牆上少說也要幾百個。
頭顱為牆,誰敢住?他們卻住的如此安樂!
他之所以走的隨意,住的安樂,完全是因為這些地方是死人所賜,賜予彆人物質,大多都不會要求報答,所以這些死人絕對是無私的。並且死人是絕不會害人,他們比活人更可靠。
崔三大概是唯一一個敢進死人穀還能活著出來的人,這倒不是因為死人穀裡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狠角兒,而是有個人已經交代過他,不到決戰那天,絕不允許有人往死人穀裡去。
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沒人知道,崔三卻知道,所以現在他有一個發財的好點子,那就是在穀口的一側建造一個大客棧。
既然來此觀戰的人都要往死人穀裡麵去,這裡便是離死人穀最近,而且最避風好地方,現在他就在土山下禿皮的草地裡坐著,他當然不會坐在地上,也不愛坐在馬匹騎獸上,他這半輩子幾乎隻坐一樣東西,那就是他現在坐的一把椅子。
這是在普通不過的一把紅木椅子,也不過就是一個靠背四條腿,但是崔三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帶著它,在家裡看書、釣魚、曬太陽;在外遠遊,坐船,拜訪名宿,除了帶著錢和仆人,他都要帶著這椅子,甚至對付女人的時候也喜歡在椅子上。
這實在是一個奇怪的癖好,所以在【碑林:奇人大觀】裡,崔三被排在了第五位。
他更是一個懂得享受的人,他有數不儘的財寶,並且他的修為足以能保護他的財產不被侵犯,他的武功來路沒人知道,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在三十歲的時候就已是山海間被人熟知的高手。
他們都稱他為“三爺”。
崔三躺在椅子上,這時太陽正從側麵照在他白胖的臉上,這裡風勢緩慢,喝著茶看著眼前荒涼的景色,也似乎是一種彆樣的享受,他已在這裡坐了整整一上午。
他在等人來,隻是三天內除了死人穀進出的土著,就隻有流竄的野狗了。但他並不著急,因為他已經事先在身後不遠建造了一個大客棧。
人遲早是要來的,就在眼前。
一行八九個人騎著形如虎豹的奔雷獸從地麵上冒了出來,這種奔雷獸很常見,它們食量不大,速度和耐力遠比世上最強勁的馬還要快,有些身份的修者都會選擇奔雷獸作為代步的腳力。
他們很遠就看到佇立在山下的建築,也看見了崔三,崔三一身銀狐皮袍,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手中拿著一塊玉挫,在修他的指甲。身邊四個紫色俏麗的姑娘端坐在他的身後,手裡捧著琵琶,擺著古琴,小口輕啟,在茫茫瀚海用青山綠水,魚米之鄉的酥軟語調唱著曲兒,聽起來就讓人忍不住歡喜。
八個男人帶著刀,寬厚的大刀背在身後,這些人頭上戴著裘皮帽子,灰布蒙著口鼻隻露出透著寒冷的眼睛,身上穿的也緊實,看麵色似乎在大漠之間吃儘了苦頭。為首的四方臉堂,鷹視虎步,渾身帶著一種厚重的殺氣,他走過來的時候,這裡的風似乎就有些冷了。
崔三開始討厭這個人,一旦他覺得討厭,便懶得再說話,就連招待客人的熱情都沒了。
這個漢子看了一眼崔三,又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大客棧,開口問道:“你的客棧?”
崔三沒有理他。
這人也不在意,又問道:“能在這荒蕪的地方建這麼大一個客棧,你的本事倒不小。”
崔三這才睜開眼,還是沒有說話。
大漢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他帶著人想要轉過穀口,往死人穀裡進發,這時崔三才突然道:“你們不能進去。”
他們停住腳,大漢帶著兩個同樣壯碩的青年人回過頭,又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繼續走,並不理會。
“你們是聾子?”
“我以為你是聾子。”那大漢回過神,緩緩往這裡走來,問道:“誰說我們不能進去?”
崔三道:“我剛說過。”
這人皺眉道:“這死人穀是你的?”
崔三微笑著搖搖頭,道:“死人穀自然不是我的,這客棧是我的。”
“我不住你的客棧。”
“那就隨便你了。”崔三擺了擺手,身後婀娜的女子們欠身告退,崔三又道:“不過,在鬥刀之前,我不允許有人從我麵前的這條路上進穀。”
“我們如果一定要進呢?”大漢身後的壯碩少年們挺直了身板,握緊了身後的刀柄,漆黑的刀柄,連帶著的是寬厚的刀,這樣的一把刀一般不會有人會用,它太笨重。
但是敢用這樣刀的人必定帶著不俗的修為,可以把力與技返回到最完美,崔三見識不凡,自然知道這幾把刀的厲害,他突然問道:“你們是鈍刀門的?”
“八刃!”一個少年道:“鈍刀們八把利刃。”
“那你們背上背的豈非就是八門烏金刀?”
“你眼光倒不錯。”為首的大漢道:“既然知道八門烏金刀,也必定知道八門陣的厲害。”
崔三靠在椅子上,語氣是那麼隨意,他笑道:“自然知道,我還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八門烏金刀陣,前兩年好像被一個剛出道的毛頭小子一個手指頭就給破了,還聽說八個人裡有三個重傷的,不知這次來了沒有。”
“放肆!”這大漢瞪著眼,攥緊了拳頭,身體不住的有些顫抖,崔三說的這件事可以算是他最大的傷疤,因為受重傷的三個人裡其中就有他。
兩外兩個重傷的這兩年一直沒有休養過來,所以隻好讓門下兩個年輕人擔當起來。
“這一次,我們除了看兩位當代絕頂刀客鬥刀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報那一指之仇,而且我們知道他一定會來。”其中一個年輕人忿道。
“這是當然。像他這麼無聊的人,如果不來看看,一定是死了。”崔三提起這個人,就忍不住要笑。
“如果他不來就算他走運,倘若見到他,定要讓他一分為八。”
“真是好笑。”崔三覺得好笑,就開始大笑。
“你笑什麼!”
崔三抿著嘴,笑的渾身的肥肉都抖了起來,但是下一刻,他就變得異常嚴肅,他看著自己修長厚重的大手,道:“你們以為鈍刀門很出名嗎?方才隻不過是逗你們一個樂子,你們倒會借杆爬。”
崔三冷著臉,又道:“我崔三平生隻敬重兩個人,有一個已經不是人了,他告訴我在決戰那天之前,決不允許彆人從我的眼皮底下走進死人穀。另外那個人,也就是一個手指頭破了你們烏金刀陣的年輕人,這樣看來,你們幾個真的把我的忌諱全犯了。”
八個人早已經站成一排,為首的這個人露出的兩隻眼睛裡已經有些怯意,他忍不住問道:“你就是大逍遙山莊的莊主,崔三爺!”
崔三擺了擺手道:“彆害怕,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那個年輕人我雖然敬重,但是也十分討厭他,所以能有人教訓教訓他,我也十分快樂,可惜你們還不夠那個資格,現在我隻管一件事,就是這條路,我不讓過,沒人能過去。”
八個人憤怒的看著他,就在他怯意的閉上眼之時,這八個人突然圍住了崔三。
八個方位各站一人,腳下的土立刻就被他們散發的戰意催開,在崔三周圍,一副八卦全圖赫然出現,八把鈍刀帶著懾人的烏光,從背後獸皮囊裡拔出來的時候,厚重的殺氣就彌散開來。
“乾槍坤盾。”
“離鉤坎斧。”
站在乾位的那個為首的大漢厲聲斷喝,然後手中巨刀陡然激射,這刀法中竟含有刺槍的招式,隻聽嗡的一聲,刀尖劃開勁風,劃劈砍為挺刺,如同猛獸般撞擊而來。
離坎坤位三人也立刻攻殺而來,手中的刀做不同的殺法,斧劈勾鉤,盾如山嶽。
背對著猛烈攻勢的崔三穩坐如鐘,似乎不知道身後已經極其危險,那刀尖正刺在後心一指處,就在這時,崔三的後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隻手,食指中指隨意彈在了刀背之上,身後的大漢就像被巨山撞擊一般,被打飛了出去。
緊接著三聲脆裂的聲音過後,其餘的三個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們恍然看著手中的烏金刀,寬厚的刀刃早已斷去了一半。
崔三歎著氣,道:“為什麼一定要找難看,我崔三隻喜歡和氣生財,動刀動槍的實在有傷和氣。”
沒有人說話,八個人都不敢再動,尷尬的看著崔三,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崔三笑道:“眼看天色已晚,不如住進我的客棧,客棧裡備足了好酒好菜,看各位都在壯年,如果在女人身上有需要的,小可也已經安排妥當,必讓幾位大爺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花費雖然多了一些,但物超所值,幾位怎麼選擇?”
為首那人掙紮著爬起來,扶著刀杵在那裡,突然一跺腳,道:“罷了!”
“聰明的做法。”崔三笑著,突然喊道:“八位低等客人,兩間下等房。”
身後不遠的客棧裡有人呼應道:“好嘞!八位低等客人,兩間下等房已齊備。”
幾人紅著眼,恨不得一頭撞死,但是眼下隻好做識時務者,跟著一個小二走進了客棧,客棧外一根大柱子上頂著一麵巨大的酒旗,“逍遙莊”三個字迎風飄揚。
崔三隻覺得一陣困意湧上,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突然道:“天上來的客人,請問是打尖兒呢還是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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