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萱的手腕在抖，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刺不下這一劍。那樣好看的一張臉，真要活生生將眼睛給挖出來麼？周萱一咬銀牙，還是將劍收了回去。可是向問陽依舊閉著眼睛，周萱又有些惱怒，這樣也好，若他感取笑自己，那下一劍就乾脆殺了他。

“據說你曾經看見鬼？”沉默半晌，周萱忽然說道。

“純屬一時眼花罷了。”向問陽也不掩飾，站起身鬆鬆筋骨，微微一笑。

“向公子說話，一向這麼無趣？”周萱靠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一副天真無邪的做派。向問陽微微一笑，拿住念珠低喧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這裡沒有向公子，隻有蘭彌。”周萱大怒，便站起身拂袖而去。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繼續待在此地，並且又要如何招架向問陽那種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周姑娘似乎知道些什麼？”屏風後，蘭航悶悶的說道。那原本是屋內用來洗澡的地方，一座簡樸的屏風擋住了他人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一聽見人敲門，向問陽就示意他躲在屏風後麵去。蘭航原本不理向問陽這些事，隻是周萱越到後來表現得越發古怪，向問陽見鬼的事在少林寺也隻有少數人知道。那麼周萱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知的消息，她最後特意的一問，又代表什麼？

蘭航百思不得其解，向問陽卻隻是笑，“她自然知道，不過知道得也不多。若是鬨鬼的事與她有關，天下豈會有這麼笨的人，特意向我詢問這些，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蘭航想了想，也是。既然周萱並非知情人，隻是純屬好奇來探聽消息。那麼，是不是也預示著，周萱也察覺到了某些蛛絲馬跡，還是那一日，見了鬼的不止是自己和向問陽二人？

向問陽最近倒是悠閒得很，他借口自己精神倦怠，整日頭昏。方丈一想起他夜半大鬨見鬼，也實在是頭疼得很，索性乾脆叫他好生修養，無需日日晨昏定省的去和尚們一起念經習武。

“藏書閣失竊？”向問陽看著蘭航神色焦急的樣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指節輕叩著桌麵，“可是易筋經被人偷了？”

“易筋經乃少林寺鎮寺之寶，哪有這麼容易被偷。”蘭航不禁翻了個白眼。

向問陽問：“那是什麼被偷了？”

少林寺在江湖人人敬仰，自達摩祖師傳道密宗佛法，又有諸多玄妙武功流傳至今，少林可謂執江湖之牛耳。誰會來少林寺偷東西呢，而且被偷的又不是易筋經這樣鎮寺之寶。向問陽實在想不出來究竟是誰這樣大膽……又是誰，如此愚蠢？

“是……掌管藏經閣普法師叔的一串佛珠。”

向問陽不可思議的看了蘭航一眼，對方自然之道他在詫異什麼，可是就在向問陽不可思議的眼神裡，對方還是輕輕的，卻又堅決的點了點頭。

“不止是佛珠吧？”向問陽揉了揉太陽穴，最近的事樣樣千奇百怪，卻又如亂麻纏繞尋不到線頭。此刻蘭航麵色慘白，卻隻和自己說普法丟了一串佛珠，莫不是青天白日也見鬼了不成？

“你……隨我去看便知道了。”

向問陽如今雖說也是少林弟子，隻是要進藏經閣的內部，一樣也得要方丈的同意。而方丈之所以同意向問陽這個入門連半個月都沒有的弟子進入藏經閣的核心位置，是因為出了一件不適合讓寺中弟子都知道的事情。

少林寺在江湖中的地位一直很超然，而它之所以超然不僅僅在於少林寺有獨步天下的武功秘籍易筋經，也不在於少林寺的和尚們武藝高強。少林寺之所以為少林寺，就在於它歸根結底其實是件寺廟。無論名聲多大的寺廟，都隻是寺廟。

寺廟的生活大多循規蹈矩，和尚們清心寡欲吃齋念佛無事就講經說法參悟佛理，生活平靜地就像院子裡的一口深井波瀾不驚。可是最近少林寺出的這樁怪事，卻讓素來平靜的僧人們都津津樂道了許久，那就是——少林寺有鬼。

那是一具死了不久的屍體，麵色慘白，看不出異樣。

“這就是普法大師？”向問陽伏在那具棺木旁不知道多久，蘭航心緒複雜的站在向問陽身後，魂不守舍。見向問陽發問，蘭航這才收斂了心神，頷首。向問陽從來不來藏經閣的，他雖然落發出家，不過平日裡天天念經已經叫人煩不勝煩，哪還有閒工夫來藏經閣看經書。可是蘭航不一樣，他自幼在少林寺長大，書讀佛經，生有慧根。普法是當今主持普德的師弟，一身武功修為堪稱化境。為人剛正不阿，對晚輩多有眷顧。少林寺的僧人對武學若有疑惑之處，多半也是來藏經閣找普法指點。

普法武學修為高深，主持精通佛法，可若當真動氣手來，恐怕普德方丈未必是普法的對手。

這樣的武學高手，竟然會莫名其妙的死在藏經閣，莫說是少林寺，恐怕消息流傳到江湖上，也將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那棺木裡放的是一具高大的男屍，麵色祥和，嘴角微微上揚。這樣的一具屍體實在很難讓人有想要驗屍的衝動，畢竟怎麼看怎麼像是得道高僧圓寂坐化了，而不是死於自儘。

“方丈已經仔細驗過了，的確是普法師叔自儘。”蘭航輕輕歎息，“普法師叔武藝高強，武林中能傷他的人可謂都十分罕有，更勿論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殺了他。況且……”

“況且是他自己的獨門內功震碎了心脈。”向問陽伸出右手兩指並攏貼在普法的脖頸，凝神片刻，又將手伸了回來。

“是啊……”蘭航再次歎息，這才是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普法師叔無緣無故怎麼會自殺？方丈把事情隱瞞下來，就是不想寺內為這件事再起風波。

“嗬，說不定是這和尚的老相好上門討債了。”向問陽偷偷打了個哈欠，一臉疲憊，“然後你的普法師叔怕事情敗露，就自儘了事唄。”

“不得妄言！”蘭航皺眉，一袖摔在了向問陽身上。

“方丈就是因為普法自儘，所以找了個借口說是丟了東西，讓我到藏經閣內部來？”

“是……也不是。”蘭航一怔，自己也有些莫名，“普法師叔的佛珠，真的丟了。”

聲音是從後院傳來的，窸窣之聲不絕於耳，宛如一條巨大的蛇在地麵蜿蜒而過。外麵仍有和尚在落門鎖窗，此刻不知是瞧見了什麼，頓時傳來了兩聲尖利的慘叫。

向問陽和蘭航麵麵相覷，彼此低低頷首示意，然後身形如風一般從窗外一躍而出。空蕩蕩的院落不見人影，隻有一株高大的樹木輕輕晃動著。

那門外的兩個和尚有一個已經昏了過去，還有一個被嚇得麵色慘白，渾身哆嗦。蘭航立刻將昏迷的人扶起，又去問還醒著的那一個，究竟是什麼東西嚇得二人如此失態？

“鬼……鬼啊。有個女鬼從我們頭頂上飄了過去，一下子就不見了。”那和尚見了蘭航，終於是回過神來了，隻是說話的聲音急救在抖。

“你怎麼知道那就是個女鬼？”向問陽滿麵笑意，“說不定是個江湖女子夜探少林寺呢？”

“阿彌陀佛！”那和尚被他這麼一激，膽子倒比剛才大了一些，立刻反駁道“什麼江湖女子，哪有活人沒頭還能飛的！”

沒有頭……蘭航心底一驚，此刻四麵無人，黑夜寂靜。他想象這一個沒有頭顱的女子從自己頭頂一閃即逝，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夜黑風高，難道真的是有鬼魅作祟人間麼？

向問陽眉頭微皺，隨即叫醒了那嚇昏的人，要兩人先回去歇著。他們受方丈之命調查此事，今夜的事暫時不要聲張出去。

待那二人走遠了，蘭航倒是數落起向問陽來了，“方丈何曾叫我們來調查此事，況且半夜見鬼，隻怕你叫他不要宣言，他反而說得更加添油加醋。”

蘭航左顧右盼不見異動，不禁有些惱怒，“不過這麼刹那的功夫，怎麼會連個影子都不見。”

向問陽饒有興趣的看著那棵無風自動的桂樹，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縷莫測的笑意，“那可不見得，人是不見了，不過走得太快，影子卻留了下來。”

向問陽足尖一點，整個人便孤鶴展翅躍上了枝頭。樹影茂密，蘭航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站在樹下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