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天,老漢清晨起來,預備大王廟和尚來。哪知等了半個時辰,不見到來,便至裡麵。看時上房關得緊緊的,連芸兒也沒起身,靈台前塵埃滿地,全不像樣子,不覺有些悲傷。一麵拭淚,一麵拿了掃帚掃地,忽聽上房有人說話,聲音熟得緊,卻不像奶奶與芸兒的聲音,好生奇怪,心想裡麵除了她二人,還有誰在這裡。正想著,上房門響,老漢便閃在一旁,隻一個光頭在前,芸兒在後,光頭正是那大王廟和尚。二人一路偷偷摸摸往後麵去,又聽芸兒對那和尚說:“大師父,今晚且早些來,過遲了出來,開門怪怕人的。”和尚笑應著去。
老漢即忙拋了掃帚,到門房裡叫豹兒快把賴三喚來,如此這般對他說了。
賴三道:“舅舅不要忘記了芸兒的事。”
老漢道:“你休再嚕唆,隻待夜來行事。”
且說芸兒把和尚送出後門,回至上房,見那婦人還未起身,便走近床前說道:“奶奶,走後門確比前麵進來的好,而今神不知鬼不覺,老漢怎會知道?”
那婦人道:“這老頭兒在此總覺不便,一切都須留心才是。”
芸兒道:“彆的還可,晚間去開門,走過大爺靈前,有些駭怕,鬼森森的,總像有人跟在我後麵。”
那婦人道:“大爺在世倒不怕,而今死了倒反怕起來,待今晚我與你同去,料那死鬼見了我也要躲避的。”
芸兒道:“奶奶同去時最好。”
芸兒服侍那婦人起身穿戴梳洗,外麵老漢來問道:“奶奶,今天是大爺三七之期,大王廟和尚怎麼還不來念經?想是忘懷了,可要去催他們一聲?”
那婦人答道:“早幾天已多念了,今日不念也無妨,而今銀錢艱難,節省些罷。”
老漢去了,那婦人也不出房,隻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思飲食。
芸兒笑道:“奶奶,大師父剛去了,你便不樂,他來時你就喜歡,明日可教他鎮日價陪著你,橫豎在這裡也沒人知道。”
那婦人笑罵道:“你這鬼靈精,偏會說這些話,看我來打你。”
芸兒道:“倒不是的。大師父兩天沒來,便要教我去喚,要不是我出主意,他怎能進來?奶奶該怎樣謝我!”
那婦人由芸兒說,隻低著頭想,半天才說道:“芸兒,我們這樣偷偷摸摸,總非久長之計,況且我現在那話兒有兩月沒來,怕是有了孕了。”
芸兒笑道:“既如此說,倒要恭喜奶奶了。”
那婦人瞪了芸兒一眼。
好容易盼到日色西墜,吃了晚飯,芸兒道:“奶奶,你聽外麵是什麼響動。”
那婦人側耳聽了一會兒,沒甚動靜,笑道:“疑心生鬼,你膽小罷了。”
不一會兒,芸兒道:“奶奶你聽,這後門響動,定是大師父來了。”那婦人道:“且與你去開門。”芸兒因攜了燈,婦人跟在後麵。走至靈堂前,也無甚看見。芸兒隻望手裡的燈,不敢旁視。走到後門邊,把門隻一開,芸兒還低低咕道:“大師父,今晚怎來得這般早?”
哪知一語未了,隻見一個沒頭沒腦黑物直往裡竄,那婦人在後看得真切,喊道:“芸兒,這是什麼東西?”
芸兒一見,嚇得把手裡的燈也跌熄了,抱著那婦人隻是發抖。
那黑物進得門來,還不住吱吱地叫,一把拖了芸兒不放,芸兒更加吃驚,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那婦人嚇得矮了半截,索索地抖,隻是不敢叫出聲來。卻見那黑物直奔芸兒,一把將她摟緊了不放,芸兒哪裡禁得住嚇,一鬆手,燭台嗒啷落在地上,黑暗中更覺可怕。
那婦人想要逃時,一雙腿好像有千鈞之重,休想移動一步。隻聽芸兒狂喊道:“救命哪!妖怪吃人了!”
喊聲未絕,門外似有人奔將入來,那黑物便撇了芸兒,與那人扭作一團。芸兒脫了手,還不住地喊救命。
一會兒,老漢與他兒子豹兒,各提了燈、棒,循聲尋來。隻見那婦人兩手按了臉,蹲在地上發抖。芸兒衣襟都撕碎了,呆在一邊,見有人來,抖著聲音喊道:“妖……怪怪在……在這裡。”
老漢亮著燈,走過去一照,黑物扭住的乃是個和尚,老漢喝道:“什麼地方來的賊禿,膽敢夤夜到人家來裝妖作怪?”
豹兒見他爹罵,便緊一緊手中棒,走過去刷的一下,打得那和尚啊喲啊喲。
那婦人與芸兒一聽聲音廝熟,心下一驚,幾乎喊出聲來。
豹兒正待再打,和尚早已奪門逃走了,卻遺下一隻僧鞋來。
那黑物一轉身,一顆腦袋便從衣領裡露出來,不住地用手抓頭癩屑,就像雪花般飛下來。
芸兒一看,這人就是日間在門房裡與老漢說話的賴三,知有蹊蹺,便道:“奶奶,這個賴三,在這早晚敲門打戶、裝妖作怪,定不是好人。”
那婦人早就明白,知道賴三是老漢的外甥,有意來尋釁的,而今見和尚走了,主意打定。便答芸兒道:“是啊,這人定是見我們家中人少,想來偷盜東西的。幸而我們查看後門撞見了,趕快把他捆起來,交給打更的,明日送到衙門裡重辦。”
小賴三不待那婦人說完,一跳三尺高,指著老漢道:“舅舅,都是你教我這樣那樣的,而今和尚沒捉住,倒叫她們當作小賊了。我是好好的人,怎能受得下這些不相乾的話?她們識相的自己明白,不識相的,哼哼,推開天窗說亮話,不要說是大王廟的和尚,就是西天如來佛,乾出這些事來,也得在我賴三麵前打個招呼。”
老漢生恐事情弄僵,便假裝發怒樣子,喝道:“小賴三,你敢是瘋了?到這裡來說瘋話?誰指使你捉和尚?我們這裡又有什麼和尚可捉?想是你今天賭錢賭輸了,與那下賤僧人串通了,來此索詐不成?還不替我快走,看我取你的狗命!”說著直推他出門。
賴三不依,隻喊道:“不成,不成,後門進和尚,倒說人家做賊。”
老漢使了個眼風給他,豹兒也相助他爹,推小賴三。小賴三這才繞出了後門,還不住的說道:“好,好,明天準給手段他看。”
老漢拴上了門,見芸兒與那婦人還站在那裡,心下又覺可憐,又覺可氣,因道:“後門原是荒僻所在,沒事就不必開。而今外間世事不好,歹人多得緊,鬨出亂子來不是耍的。”
那婦人把老漢恨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從發作,隻得扶了芸兒,一聲不響的裡麵去了。
自此大王廟和尚不敢再來。小賴三卻來和老漢鬨過幾次,說是:“芸兒生得俏,不管她壞不壞,定要她做妻子;我頭上雖有癩痢,總比私下偷和尚好些。”
老漢也不敢向那婦人說,隻好帶哄帶騙的延宕著。
那婦人一連幾個月不敢再引和尚進門,一天實在悶得慌,便喊芸兒道:“芸兒你看我這幾日精神如何?”
芸兒對著那婦人端相了一會兒,笑道:“精神尚好,不過陰陽失調,未免枯燥罷了。”
那婦人在芸兒股上扭了一把,笑罵道:“鬼靈精,沒上沒下,竟敢與我奶奶說笑話了。”
芸兒笑道:“奶奶,莫氣。這幾日悶得人要命,大家說笑一會兒有甚要緊?真的要不是那晚賴三作怪,奶奶受了嚇,小產了,不然再過幾時也可有小和尚出世了。”
那婦人起身擰了芸兒的耳朵,罵道:“我不打你,益發不成話了。”
芸兒討饒道:“好奶奶,下次不敢說。”
那婦人道:“再說撕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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