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日子像密不透風的牆,關在裡麵的人連呼吸都顯得緊湊。學生忙著做題,老師忙著出題,日子看起來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暗潮湧動。男生女生坐在一起,會生出單純的感情,老師們要想方設法打壓下去。像是拿著狼牙棒的凶手,瞄準著班上一個個冒出頭的小蝌蚪不停地敲。一群有著相同年紀相同思想的接近成年的學生,在這裡讀書學習,像小學生一樣的互相攀比了,老師戴著眼鏡細細的瞅,瞅瞅誰最會攀比,把所有其他人都給比下去了,就拿了油墨機裡抽出來的寫著獎狀的紙發給那個最會攀比的人,那個人便笑咧開了嘴,恭恭敬敬的伸出雙手去接。
其實那個接過獎狀的人或許隻知道我們國家的主席是誰,卻並不清楚副主席。他也許腦子裡還為試題卷上老師忘記打叉的那道題興奮,為教室前,黑板旁邊的排名榜上的名次興奮,為周圍的羨慕的敬仰的眼光興奮,為回到家父母的獎勵興奮,為光明的有前途的未來興奮,為未來的有錢的好日子興奮。這種興奮有錯嗎?一點錯也沒有。
這四麵牆裡麵的學生有誰不是這麼想的。
吳言兩個星期沒有回家,這對於她來說並不多見。因為放假的那天她沒有回家,她哭了。在空無一人的寢室裡,在整棟大樓都毫無聲息的夜裡,她因為感到無邊無際的孤獨和空虛狠狠的哭了。
兩個星期在這種日子裡什麼也算不上,就像魯濱遜在島上的時候,他有大把的時間做同一件事,而對於這裡的高中生們,也有大把的時間做同一件事。所以時間在這裡顯得太無用了。
可是戴著眼鏡的老師們並不這樣想。他們皺著眉頭,站在講桌上,看著全班跟他們一樣高的年輕人,義憤填膺的說:時間不多了,你們這一刻不抓緊,下一刻就隻有回家去哭!誰不想學了,誰想滾了,現在就舉手,我現在就讓他滾回去,省得一顆螺絲壞了一鍋好湯!年輕人們或低著頭,或抬頭看著老師點頭,表情認真的像世界末日快來了。吳言埋著頭看書,金昔埋著頭練題,尹瀾拿著一個拆開的MP3在那裡折騰。
老師盯準了尹瀾,憤怒的表情掛在臉上。教室裡安靜下來。有人隨著老師的目光尋找過去,發現了正在修理MP3的尹瀾,就撲呲的笑了。接著全班都哄笑起來。
“尹瀾!跟我過來。”老師甩下一句話,蹬蹬的走出教室。
尹瀾抬起頭,才發現老師都不見了。他整理好破碎的MP3,塞在桌子底下,就站起來跟著老師去了。
吳言看了尹瀾的背影,又繼續看書。金昔偷偷笑了,因為壞了的MP3是金昔的,金昔睡覺的時候帶著它,給壓壞了。
尹瀾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好像被辦公室裡的各科老師圍攻過了,回來的時候灰頭土臉。他坐下來的時候,對金昔悄悄說:修不好了。
金昔說:“不行,你得負責修好它,不然我聽什麼?”
“那你聽我這個唄。”尹瀾說。
“我不,我要我那個,我下了很多歌在裡麵。”
“修不好了,真的。”尹瀾笑得很無奈。
“你說了你修得好的,結果拆成這個樣子,現在你又說修不好了,你忽悠我嗎?”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以為修得好,結果拆開看了,是你把它的主要零件壓壞了,你看你多重吧。”
“我重又怎麼樣了,你嫌棄了嗎?嫌棄的話你就可以滾了。”
……
天氣轉得更涼了,整日整日的陰霾籠罩著,樹影朦朧,人影模糊。吳言回了家,她的父親向她認了錯。吳言雖然有些受寵若驚,但表情了多了很多顏色。她幾乎沒有跟尹瀾再說過話,碰麵的時候隻是互相看了一眼。雖然那種眼神裡的東西總是有些許複雜,可是隻有一秒鐘的時間,下一秒就被新的思想所代替。吳言在學習上似乎有了新進展,臉上豐富起來,不再那麼灰白。金昔泡在幸福裡,紮在題海裡,臉上也洋溢著滿足的泡沫。
十一月是學校的活動月。這時候學校的各個角落裡才洋溢滿了青春的氣息,好像枯死的雜草也為了等待這個節日的到來,賴著不肯完全萎縮下去。肅穆的秋天因為了全校同學的運動,變得生機勃勃起來,連火紅的樹葉也招搖著。
活動月裡,吳言金昔參加乒乓球賽,配合的女子混雙穩穩地拿了全校的冠軍。趙一跟班上的高個的男生一起打籃球,拉著吳言去看過一次。吳言由籃球想到了黃頭發男生,吳言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對他打籃球印象很深刻。但吳言去的那次並沒有看見尹斌。趙一很高興,打球也很賣力。趙一進球的時候,吳言喊了好,趙一轉過頭來對著吳言笑,被班上的愛八卦的女生見了,就開起玩笑來。趙一不解釋,隻是笑,就讓吳言的解釋變得毫無意義。吳言隻能閉上嘴,由大家笑去。
因為趙一的出色表現,班上的籃球隊勝利的打進了決賽。最後一場比賽,班主任熱烈的鼓動全搬同學都去看比賽助威。
場麵熱鬨而混亂。兩個班的同學已經占滿了全部的籃球場,還加上了看熱鬨的其他班的同學,大家互相擁擠起來,氣氛融化了這個季節裡原本冰凍的空氣。樹葉落下來,瞬間被踩成碎片,又被氣流帶走分散開去,與熱鬨的人群比較起來顯得太落寞和孤寂。吳言站在人群裡,一片校服,男的穿藍色,女的穿紅色,除了腳上的鞋和頭上的頭發,人與人幾乎沒有區彆。
場上的隊員開始活動起來,與四周的密密麻麻比較起來,場地太空曠,運動員也太單薄。趙一跑過兩圈,就走到場邊,脫下自己的校服。他看似無意的走向吳言,又一本正經的說:“吳言,幫我拿下衣服吧。”吳言盯著他,想笑,忍住了,接過衣服。金昔在旁邊用手指戳了戳吳言的腰,抿嘴笑了。吳言也笑著說:“笑什麼?就拿一下衣服,你想什麼?”“我沒想什麼,你跟他不可能,隻是我還是想笑。”金昔看著場上的趙一,說。吳言也會意地一笑,再次看向場上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是黃頭發。“尹斌?”金昔不自覺地說出聲來。吳言順著金昔的目光,發現尹斌所指的正是黃頭發。
吳言有些奇怪,問:“你認識他?”但剛一問出口,就想到了尹斌說過他在天台上看見金昔哭過,所以又立即說:“哦,我知道了。”
金昔也有些驚訝的望著吳言:“你知道什麼?”
“沒什麼。”吳言不知道怎麼解釋。
“那個黃頭發的男生,”金昔看著穿了一件橙色短T恤的尹斌,變得認真起來,“上次我們還和蔣曉曉一起笑過他,其實他爸媽剛去世。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參加完今年的高考。”
吳言聽著金昔的話,臉上也露出一副哀悼的神情來。她本以為這是個吊兒郎當的紈絝子弟,現在知道他的背景了,對於他的感受就變得說不清楚了。
“那他現在呢?”吳言問。
“住在尹校長家,尹校長是他姨。”
吳言盯著那個無論穿著還是走路都有些與眾不同的尹斌,看著他臉上默然的表情,再想到他的身世和遭遇,奇怪這種不幸竟在這一刻離自己這麼近。吳言想到如果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怎麼樣。吳言曾經在日記裡寫過,如果自己是個孤兒,那麼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有這麼多的束縛和顧慮,她可以做任何她喜歡的事,可以放開手腳,即使遇到無數的困難艱險,自己都勇敢的克服了,熬過去了,最後取得人人都羨慕的成功。可是想到這種經曆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像眼前這個尹斌一樣的時候,吳言狠狠地被嚇了一跳,她想她會哭死。
“你怎麼知道的?”吳言回過神來問。
“他說的。”金昔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看來你們挺熟的。”吳言笑著說。
金昔笑了笑,沒說話。反正是認識了,算熟還是不熟?金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吳言轉過頭看了一眼尹斌,便轉移視線到趙一的身上去了。金昔擅於交朋友,是讓吳言羨慕和嫉妒的。
比賽開始了。
……
比賽結束了。
尹斌連打四節不下場給吳言和金昔還有所有看這場比賽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班上的球隊輸了,為此班上有女生哭了。吳言和金昔為哭了的女生歎息,但並不認為這場球輸得不應該。
所有人坐在教室裡,班主任走近來。班主任語氣很溫柔,這個年輕的班主任,無數的表情無數的變化全都在這個班裡的同學麵前出現了。她安慰同學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班已經很棒了。我以前帶的像你們這種班,根本出不了這種成績。沒關係的,彆的班練得也多,身高優勢也那麼明顯,我們都能夠打進決賽,已經證明我們贏了,所以最後的輸贏算不了什麼。”
“對,重要的是過程。”尹瀾大聲喊。
班主任朝尹瀾的放向望過去,看著尹瀾難得認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她包著笑繼續說:“就是啊,這次尹瀾終於說了句正常的不唱反調的話了。”班上的同學哄笑起來。班主任接著說:“重要的是過程,過程中我們有團結有表現就夠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不要老想著現在的比賽了……”
吳言坐在位子上,聽著班主任的話,也抿著嘴笑著。但她腦子裡不斷出現的,始終是那個染了黃頭發的,背上浸出一條汗漬的尹斌打籃球的樣子。旁邊的趙一還沒進教室,吳言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趙一,隻能看著窗外發呆。
下午的天氣更加霧蒙蒙的,分不清是霧還是塵埃。隻是遠近的東西都罩了一層薄紗,輕盈的像要消失了。吳言抓住自己的長頭發,拉到鼻子麵前,一股淡淡的洗發露的香味還在。教室裡亮起了燈,一種突然而來的光明使得窗外的一切都在瞬間變得黑暗起來。吳言感到頭發被人從手裡扯出去了,回頭一看,是趙一回來了。
“你想什麼啊?這麼入神。”趙一拉著她的長頭發笑著問。
吳言被趙一的舉動弄得有些彆扭,拉回自己的頭發,說:“彆碰我的頭發。”
趙一拿了桌子上的衣服,一邊穿起來一邊說:“你頭發這麼長,又這麼好,留了幾年了啊?”
“你猜。”吳言從書堆裡找書。
“3年?”
吳言沒有回答,抽出一本物理競賽書,兀自翻開了。
“我肯定猜對了,嘿嘿。”趙一得意的笑著說。
“女老板來了。”
趙一抬起頭看了看教室門,見沒人,說:“想騙我,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謊了?”
“趙一,大家都開始看書了,你還在笑什麼?”果然是班主任的聲音,雖然聲音很小,但瞄準了趙一。
趙一立馬收回笑容,憋了憋嘴,順手翻開桌上的書。他看著班主任離開,才又靠近吳言的耳邊說:“她怎麼從後門進來了,嚇我一跳。”
吳言低著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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