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昔和尹瀾分手的傳聞在教室各個角落裡滋生出來,成為班上午飯晚飯後同學們的八卦談資。金昔和尹瀾當做沒聽見,吳言也當做沒聽見。
晚自習下課,金昔立刻回了寢室,尹瀾坐著看書,吳言去操場上跑步。
尹斌從吳言後麵追上來,和吳言並排著跑。
“你怎麼不打籃球,改跑步了?”吳言喘著氣問。
“這你也管?”尹斌淡淡地說。
吳言不再說話。
“你們最近很忙嗎?”尹斌問。
“這也不該你管。”
尹斌低頭一笑,說:“你跟金昔脾氣都挺大。”
“你怎麼知道?”
尹斌愣了一會兒,說:“今天看見她又在天台上哭,我去問,結果被洗刷了一頓。”
吳言低著頭跑步,不知道該說什麼。夜的安靜突然襲來,吳言打了個冷戰。
愣了會兒,吳言說:“她可能心情不好。”
“廢話。都哭了,心情能好嗎?”尹斌不客氣地說。
吳言抬頭看看身邊這個人,夜太黑,卻看不清楚。她低下頭,自顧自地向前跑去。尹斌無奈笑了笑,追上來,又和吳言並排在一起。
他又問:“你和金昔為什麼那麼好?”
“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從小一個班直到現在。”
地上的人影和樹影交叉重疊,空氣變得朦朧,下霧了。操場上唯一一盞照明的燈發出的昏黃的光,形成一圈圈光暈。操場上的人伶仃三四個,聲音也如地鼠般窸窣。可是這種難得的安靜,讓人對夜產生了愛戀。吳言停下跑步,朝操場一邊的主席台走過去,尹斌也隨後跟著。
吳言彆扭的笑了笑說:“你跟著我乾什麼。”
“跟你聊一下天嘛。我喜歡認識特彆的人。”
吳言想,自己算特彆嗎?但這句話她又覺得不好問,也就沒有問。她隻笑了笑,便又沉默下去,眼看周圍由清晰變得懵懂,樹梢漸漸消失。這霧來得太大也太陡,空氣裡的濕潤鑽進鼻孔,吳言忍不住深吸了兩口。
尹斌看著吳言的樣子,說:“你想得癌症嗎?這空氣這麼糟,霧裡全是廢氣,你還大口吸。”
吳言咳了兩聲,看了看尹斌,輕聲說哦。
“你們倆從小到大,天天在一起,為很麼性格差彆這麼大?”或許尹斌正是對這兩個女孩感興趣,千方百計的想知道關於她們兩人的點點滴滴。
吳言倒有些莫名奇妙,疑惑地說:“我覺得我們倆挺相似的,有什麼差彆?”
“像嗎?不覺得。”
尹瀾清了清嗓子,笑著對吳言說:“目前我對你們倆的了解還不夠深,過段時間,我再告訴你你們的差彆在哪。”
吳言失望的轉過頭,說:“好吧。你慢慢研究,我回寢室了。”說完從台沿上跳下來,輕盈著地。剛準備走,突然又回過頭來,對尹斌說:“你呢?”尹斌正埋頭想事情,一聽,猛一抬頭,說:“你回去吧,我還早。”
吳言轉身走了。還早?尹斌仿佛更加神秘,這麼黑的夜,他呆著做什麼?吳言單調的生活,好像因為尹斌的加入,變得多了幾分顏色。
吳言會寢室的時候,金昔還沒有回來。金昔在教室裡。
從金昔身上散發出來的悲涼冷漠在她周圍蘊成一個大的不可接近的圈子。教室裡的人隻剩三四個。尹瀾站起身,朝金昔走過去。尹瀾的影子打在金昔明媚的臉上。尹瀾放一張紙條在金昔桌子上,上麵寫:“出去一下行不行?”放下紙條,尹瀾自行走到教室門口。他不敢像曾經一樣走出去太遠,金昔這次可能不會跟著他走。
金昔看了紙條,吸了吸鼻子。將手上的書扣起來,起身朝教室外麵走去,繞過尹瀾,走到操場。
操場已經茫茫一片,冬末的霧,似回光返照,用這種潔白的寒冷宣告自己的存在,而後寒冬會像這片濃霧,慢慢散去。愛情好像跟霧沒什麼關係,愛情卻似霧的潔白,潔白裡夾雜著置人死地的毒。
金昔隨手扯過一根雜草,捏在手裡擺弄。她做好了準備,她準備好了堅強。
他們在操場裡慢慢的走著,走過半圈。誰也沒有說話。金昔忍不住了,她深吸了口氣,對尹瀾說:“你想說什麼快說吧。”
尹瀾盯著金昔的眼睛,麵無表情。兩個人的影子在地下模糊的跳動,好像頭上照得不是燈,是蠟燭。
金昔苦笑了笑,眼中有些閃爍的光,她說:“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尹瀾依舊麵無表情的盯著她。他緩緩地說:“是。我不喜歡你,但我愛你。”
金昔震驚的抬頭看著尹瀾,一種強烈的心酸湧上喉頭。她說:“喜歡和愛有區彆嗎?你怎麼知道這是愛?”
“你的樣子,你撒嬌的聲音,你生氣的表情,你的倔強,你的冰雪聰明,我都很想念,我總是不經意間想起並感到心痛。這算嗎?”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你太要強了。”
金昔撲哧笑了。尹瀾伸手撫摸拉住金昔的頭發,說:“笑什麼?”
金昔抬起頭,小聲的說:“我也——愛你。”最後兩個字小得連金昔自己都聽不清。
尹瀾張開雙臂,輕輕抱住金昔。
愛情的甜蜜來得曲折且離奇,相愛的兩個人走到一起,人生便成功了一半。這個世界,讓一個人高興地時候,總是連帶著懲罰另一個人。寢室裡的吳言,一瞬間,變成了最無辜的犧牲品。尹斌坐在暗處,在尹瀾和金昔擁抱的那一瞬間,臉上露出苦澀的微笑。
金昔麵無表情的走近寢室。蔣曉曉看見進門的金昔,大聲問:“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大門應該都關了,你是叫阿姨開的門是吧?”
“嗯。”金昔輕輕坐在床沿上。
“那個阿姨特彆凶,回來遲了,要叫半天她才開門。你在外麵等了多久?”蔣曉曉的目的是讓金昔活躍起來。寢室裡的其他人一言不發,專心看書。
“哦,我沒等多久,剛叫門她就來開了。”金昔語氣柔和。麵帶若有似無的微笑。她又瞥了眼正在練題的吳言,閉口不再說話。
吳言從金昔說話的語氣裡聽出了一些莫名的喜悅,這種莫名的小心翼翼的喜悅,讓吳言的心無端端的猛抽了一下。她抬起頭看了眼金昔,金昔雖麵無表情,可是滿臉柔和。吳言莫名其妙的低下頭去。
第二天早上,昨夜的寒霧果然消散得乾乾淨淨。吳言剛進教室的時候,尹瀾正將手裡的早餐放在金昔的桌子上。吳言恍然明白了什麼,她立刻收回眼睛,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有些失神,不知道該拿什麼書出來讀,抽出一本生物書攤開以後,眼神卻隻認識字,不知道這些字組成的含義。趙一背著書包,難得的早到。他一坐下,就帶來了滿身的風塵氣。吳言這才回過神。趙一笑著說:“看吧,還是沒你早,嘿嘿。”吳言轉過頭看見趙一黝黑的臉上動人的笑容,也笑著 對趙一說:“那明天早上我晚點來,你就比我早了。”趙一得了吳言著客氣的微笑,興奮起來,說:“真的啊?但不行,怎麼能讓你讓我呢。你還是這麼早來,我明天肯定能比你來得早。”吳言笑了:“隨便你。”
“我們打賭,如果明天我比你來得早,你要送我一樣東西。如果我來得晚,想怎麼樣隨便你。”趙一興致勃勃,大嗓子傳遍教室。吳言不好意思的抬頭四周望了望,看著趙一,小聲說:“你晚了,就請我吃頓午飯。”
“沒問題!”
尹瀾和金昔再次雙雙對對出現的時候,教室裡的流言蜚語沸騰起來。對吳言來說,這是種煎熬。吳言從不肯承認對尹瀾的感覺,她風輕雲淡的向所有人講尹瀾的事,自以為掩飾地天衣無縫,但她看尹瀾的眼神,尹瀾明白。可是吳言從前固執地不肯前進一步,尹瀾也怕褻瀆了那雙純粹的眼睛,不肯說出口。最後他們分開了,金昔慢慢走進尹瀾的世界。未曾說出口的感情,牽不住兩個人的心。對他們來說,那種感情或許隻是一場夢,夢不真實,感情也就不真實,即使再美好,醒了,夢就滅了。
課間的廣播體操,穿著紅藍校服的男女學生從各個教室裡鑽出來,慵懶疲憊,似乎人人臉上都掛著蒼白的微笑。操場的塵土在乾燥的冬季越發乾燥,被成群的學生踏起烏雲朵朵。吳言一個人從教室裡走出來,儘管白天的光這麼柔和,吳言也被這種清亮刺得眼暈。她抬頭望天,天青帶著病容,其實正跟她的臉色相似。她走下台階,頭重腳輕如踩在雲裡的那一刻,她才有意識的用手摸了摸額頭。可是手心的溫度跟額頭的溫度沒什麼差彆,吳言垂下手,向操場中央走去。遙遠的人影裡,好像看見了金昔和尹瀾,再一看,又好像有無數個金昔和尹瀾。吳言用右手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左手,疼痛讓她清醒許多。可是一個人走在人群裡,跟一個人走在空曠的田野裡的感覺是一樣的。隻是田野不會讓她產生這麼強烈的孤獨感。
“吳言。”有人在背後喊。是蔣曉曉和楊娜。吳言站在原地等著她們。蔣曉曉走過來,第一句話便是:“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感冒了啊?”吳言又用手摸摸頭,笑說:“我也不知道。”楊娜伸出手:“我摸摸。”吳言把額頭遞給楊娜,楊娜愣了會兒說:“是有點燙。你現在請假去拿點藥,就彆去做操了。我們幫你請假。”
身體的麻木和疼痛,比心神恍惚來得輕鬆,她突然慶幸這場感冒,並倔強的希望這場病來得更猛一些,使自己在迷糊裡忽略金昔和尹瀾,也忽略日益緊張的學習。她使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對楊娜和蔣曉曉說:“小感冒,拖一下就好了,沒事。”邊說邊朝操場中央走。蔣曉曉不解,說:“什麼小感冒,病了就吃藥,越拖越嚴重我告訴你,到時候難受的是你自己,你彆以為拖一下就拖得好了。”吳言還是倔強不肯去拿藥。
晚上,吳言的病嚴重了。她乏力地趴在桌子上。晚自習第一節課,老師在講。吳言睡過了第一節,剛下課,她疲倦的站起來,朝教室外麵走去。她是想去診所了,然而走出教室,她才發現自己一個人。一個人病,一個人痛,耳朵嗡嗡的響。她不知不覺走到操場,籃球場上空無一人,隻有昏黃的燈光安靜冷寂。她轉過身,尹斌站在了麵前。
尹斌微笑的臉在看見吳言的那一刻變得嚴肅。吳言發現眼前的尹斌,哽咽著說:“我發燒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看醫生?”原本火辣的臉,再話說出口的一瞬間變得滾燙起來,頭痛讓吳言處於眩暈狀態。尹斌一把扶住吳言,用手背摸摸她的額頭,說:“我背你去吧。”
吳言癱軟在尹斌的背上,在半醒半昏的狀態下,她感到走出校門,走過燈火通明的小店鋪,走過車燈。
吳言被放在一條長長的木凳子上,醫生給拿了溫度計,夾在她胳肢窩裡。尹斌坐在旁邊,小聲的問吳言:“你什麼時候發燒的,怎麼現在才出來看病?”吳言背靠著牆,搖搖頭。這間小醫療室陳設簡單,兩張綠色長木椅背靠兩麵牆,披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戴著眼鏡待在裝滿藥的玻璃櫃台裡看報紙。
過了會兒,大夫從吳言胳肢窩裡拿出溫度計,再等下眯眼瞅了瞅,說:“三十九度八,高燒。怎麼現在才過來。必須打針,今晚打兩針,明天上午9點和下午4點各一針……”他又問過其他症狀,為吳言開了藥,就讓吳言到一件小屋子裡等著。
吳言緊張得坐在小屋的凳子上,聽著醫生敲碎玻璃平的聲音,心緊揪起來。
“腰帶鬆開。”醫生拿著針筒棉簽走進來。吳言慢慢鬆開腰帶,卻緊張得叫出聲來。尹斌在外麵聽見,問:“怎麼了?”“我害怕。”吳言帶著哭腔說。尹斌笑了,大概從沒見過吳言這一麵,他說:“要我進來陪你嗎?”“不要!”吳言立刻說。醫生也笑了,對吳言說:“沒事的,我打得很輕,也很快就打完了,你閉著眼睛就沒事了。這麼大了還怕打針嗎?”吳言聽醫生的話,頭轉向一邊,眼睛緊緊閉了起來。
吳言緩緩走出來,重新坐在木板凳上。全身的虛弱跟眩暈都隨著打針的驚嚇減少了,她很不好意思的坐在尹斌身邊,看醫生包藥。“你也怕打針啊?”尹斌笑著說。吳言嬌羞且無奈的低下頭。尹斌笑出聲來,說:“其實沒什麼,我也怕打針。但我身體好,很少感冒,更少發燒,所以打針對我來說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我小時候身體也不好,常常感冒發燒,然後挨針。那時候我都習慣了打針,經常三針一齊打我也不害怕。現在長大了,我也很少感冒,居然害怕打針了。”吳言想起許多小時候感冒的事,想說的故事太多,不知從何說起,就笑了笑,看著尹斌。
“那你現在最害怕什麼?”
“高考。”
大夫包好了藥,用白色小袋子裝起來,放在櫃台上,又拿起自己的報紙,將臉埋了進去。吳言想起身,被尹斌一把拉住,說:“不痛啦?再坐會兒吧。”吳言笑了笑。
尹斌繼續剛才的問題:“為什麼最害怕高考?”
“其實高考並不就能決定我的一生,可是我又必須考一個好大學,那是我父母的希望,也是所有關心我的人的希望。我怕我在高考裡失敗,怕金昔在高考中成功,怕所有人看我們的眼光從此有了高低,怕所有人看我父母和她父母的眼光有了高低。”
尹斌的表情悲傷且嚴肅。吳言愧疚了,她的這些害怕,在失去了父母的尹斌眼裡,什麼也算不上。但是吳言找不到話,可以安慰尹斌,這時,吳言才覺察出自己的膚淺。她站起身,去櫃台拿了藥,付過錢。尹斌也跟著站起來。兩人走出小診所。
還是剛才來的時候走的那段路,這時在吳言眼裡變得清晰起來。尹斌不再說話,吳言也不敢說話。兩個人沉默的走過很長的一段路。這條路這麼長,吳言愧疚了,她說:“這條路這麼長,剛才背我,是不是很累啊?”尹斌轉過頭俯視著吳言,又掃便吳言全身,說:“你瘦得跟骨頭似的,又矮,對我來說一點分量也沒有。”吳言將尹斌的話拿了半截聽——對我來說一點分量也沒有。吳言又怪自己多想了,就笑了笑,對尹斌說了謝謝。
吳言走進教室的時候已經是晚自習第三節。她剛坐下,趙一就湊過來問:“你跑哪兒去了,剛才班主任在問,蔣曉曉說你看病去了,是嗎?”吳言從衣袋裡掏出一包藥給趙一看,趙一說:“你真的感冒了?”吳言笑而不答,低下頭,自顧自的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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