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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519病房

潔白的四堵牆堆砌著一個不算細小的空間,房間中央是兩張長方形的病床。床上各躺著一男一女。少年的床被救護人員細心地鋪上了許多軟墊子,支撐著其受傷的脊背。少女的右腳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還有不少青色的膏藥浸過紗布,滲出了在外。兩人的額頭均被搭上一白色冰敷袋,以便壓製住體內不斷躥上的熱度。

外邊的風從落地窗中微微開啟的縫隙溜了進來,清涼了房間不少。淩沫若攤散在白色枕頭上的發被隱隱吹動,飛起了身。

淩靈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一手握住她插滿針管的手,一手替她撥開貼在額上的頭發,眼眶不禁濕潤,“沫若啊……快點起來啊,都睡了兩天兩夜了,怎麼還不起來呢……不要讓姑姑擔心了啊……”

靜靜躺在床榻上的淩沫若臉色蒼白得猶如一具剛失去溫度的軀殼,嘴唇既白又瑟。雙瞳動也不動,任由被吹亂的秀發徘徊在眼瞼上。長長的睫毛在沒有血色的肌膚上落下了一小片淡淡的陰影。

這樣一個少女,美好得讓人心碎。

望著淩沫若此般模樣,淩靈也不由得神情黯然。

你不可以有事的啊……你是那個人的女兒……不可有事……不可有事啊……

我什麼也沒有了……就隻剩下你了啊沫若……那個人走了你怎麼還忍下心來拋棄姑姑?!

淩靈的聲線不由得嘶啞了幾分,“沫若啊……你起來呀,姑姑需要你。姑姑需要你啊……”

床上的人像是有感知似的,另一隻垂在病床上的手有意識地顫動了一下。然後雙眼慢慢睜開,纖巧的睫毛不安地上下晃動,在做著有規律的畫弧動作。乾燥的兩唇緩緩張開,“怎麼……黑黑的……”

淩靈望見淩沫若已醒,好不驚喜!也顧不得此時臉上的妝容已經哭花見不得人了,立馬按下床頭的鈴,召喚來主診醫生。

很快地,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醫生隨著幾個護士急急忙忙地跑進病房。給淩沫若做完簡短的檢查後,向淩靈開了口,鏡片後的黑瞳閃過一絲擔憂,“淩小姐的高燒已經退下了,可是……”

淩靈望見醫生吞吞吐吐的模樣,心中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答案,“怎麼了?”

“可是……因為之前腦袋曾經受到重創,導致腦內出現了淤血……”醫生的聲音逐漸地小了下去,在見到淩靈有些憔悴的臉龐時,還是把話接了下去,“血塊壓迫了神經,所以眼睛可能……”

“失明了?!”淩靈雙手攀住了醫生的白袖,滿臉的不相信。

醫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點了點頭,“是的。”隨即又補上了一句,“但是我們會安排好時間給淩小姐做手術的,不必太過擔憂!”

望見醫生堅毅的臉孔,淩靈總算是放心了,也鬆開了緊抓住醫生袖子的雙手,“那好,我相信你們。”

“嗯,那麼,”醫生轉過了臉,麵對著在病床上已經聽見了一切可內心卻出奇平靜的淩沫若,“淩小姐,好好休息。”點頭,退出了房間。

淩沫若側了側頭,嘴角溢出了一絲蒼白的笑,“姑姑……”

“嗯?”

“生日禮物……我放在我房裡的衣櫃裡了,最下麵的那層,已經用姑姑最喜歡的天藍色的包書紙包好了,抱歉……都不能親手給您,麻煩……姑姑自己去拿吧,真的很不好意思……”烏黑的眼瞳映出淩靈噙滿眼淚的雙眸,千萬絲疼惜在眼睛裡無聲地化成了淚,潸然地落下。

“好,姑姑知道沫若的心意……”淩靈眼含著淚,俯身摸了摸淩沫若的臉,“沫若啊……相信姑姑,姑姑一定不會讓你看不見東西的……”說罷,終究還是抵不住內心湧流而上的絕望,捂著麵逃也似的跑出了房。

嘭——

強烈的關門聲似乎令房內不少東西都震蕩了一下。隨後,一切歸複平靜。

失明了麼……這是她應得的吧?這是她,殺人凶手。應得的啊……

淩沫若張著雙眼,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在她沒有焦點的眼裡望不見一絲半絲悲情和慌張。有的隻是如死水一樣平靜的目光。

對了,落離夜呢……也不知道他怎麼了……他還好麼?

耳邊似乎傳來了記憶中,那聲輕柔的“你沒事吧?”

這麼想著,淚水又不受控製了。霧氣在沒有任何神采的兩瞳中氤氳著,漸漸的。眼底深處泛出一層淡淡的水霧。儘管淚水早已模糊視線,但對於淩沫若,那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都看不見了……不是麼?已經望不見東西了。

那個傻瓜……她不值得他這樣為她的啊……她充其量也隻不過是一個殺人犯而已啊……

想到落離夜為了救自己而昏厥過去的場麵,一種深深的愧疚和重重的擔憂以及迷蒙的心痛從心頭飛速向心底蔓延。複雜的情感遊走在她身體每一處,仿佛連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分子都能感覺到那股灼熱難耐的苦澀惆悵和悲情。

從眼角一處溢出的液體順延著淩沫若精致小巧的鵝蛋臉向脖頸處流去,滾燙的淚珠劃過臉上,有那麼一絲淡至飄渺無覺的溫熱。

“兒子!兒子!!”

“少爺!少爺——”

忽而,在充滿刺鼻消毒水味道的房裡傳來兩道焦急的悶喊聲,淩沫若還沉浸在黑暗中。卻還是敏銳的發覺到有兩個人的腳步正以極快速的速度向她的病房中奔來。她趕緊拭去臉上的淚。

嘭——

開門的聲響回蕩在幽靜的空間裡。落離夜的爸爸和落離夜的管家慌亂地打開了房門,隻見一位靈動的少女兩手交握放在了被子上,雙眼睜開,卻好似沒有一點神采。

接著,她旁邊的床架上正躺著尚在昏迷中未醒過來的落離夜,他罩著透明的氧氣罩,罩裡充斥著淡薄的二氧化碳氣體。他的雙眼閉的死緊,長翹的睫毛從旁外望去,形成一個小小的弧形。臉色很白,幼細的毛孔布滿光滑的皮膚上,乍看之下,比女生都還要漂亮。要不是氧氣罩不時有些霧氣,大概會讓人誤以為在床上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落爸爸強忍著淚,步伐不穩地走到了落離夜身旁,“兒子啊……怎麼……怎麼會這樣?!”還站在門口的管家也忍不住走上前去,說了幾句話,“少爺啊……不要再讓老爺擔心了,快點起來吧!啊?老爺因為公司的事情已經夠煩的了,如今,如今少爺如果再出點什麼事情,這該如何是好?”慢慢地,語氣開始有點哽咽。

少爺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也很明白,少爺跟老爺之間的感情。最近公司已經有很大的問題了……如果少爺再出點什麼事,老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

管家站在一旁,隻知道說了好多的話,也不管床上昏迷著的落離夜能否聽見。隻知道,他想要跟落離夜說,其實老爺還是很愛他的,平常也隻是因為公司的業務繁忙啊……

少爺?

兒子?

老爺?

這幾個名詞一直縈繞於淩沫若的腦海中。就好像三個詞都各係著一條不同顏色的繩子似的,無形的線在她腦中錯綜複雜的交錯著。不停地相交,纏繞。相交,纏繞。

那麼,在她旁邊的是,落離夜嗎?

“那個,請問……”

少女忽然的出聲讓落爸爸和管家都停下了嘴,一同望向另一床位上的臉色蒼白的少女。

“請問……您們說的,是落離夜嗎?”

淩沫若的聲音雖然還是帶著幾絲冰冷,但是輕柔的語氣也已經足夠把話中的冰霜融化。語氣隱約藏著幾抹期待。

“……”

“……”

回應她的隻是一室的沉默,落爸爸與管家兩人麵麵相覷,根本不知道這個問話的少女與床上的落離夜有什麼關係。

見沒有人應話,淩沫若摸黑著坐直了身子,朝著某個方向點著頭,“那個,是這樣的。我是落離夜的同班同學,我們倆是一起進到醫院來的。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不太清楚我旁邊的人是不是落離夜。我沒有惡意的,絕對沒有!”

她清澈的瞳孔第一次有了緊張,也很難得說了那麼長的一句話。

“啊,是這樣啊……”落爸爸眼神複雜的望著旁邊那位向著窗口說話的少女,在他聽到她說自己眼睛失明的時候,他居然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慌亂。顯得明明是那麼的從容,卻又在語氣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惆悵。那是怎麼回事?

“躺在你隔壁的,的確是小兒落離夜。”一談到落離夜,落爸爸也不由得深深的歎了口氣,“這孩子……從小就聰明,從來都不用我跟我夫人說什麼,可也正是這樣,才養成了現在看似很溫柔很溫暖其實內心卻很冰冷的模樣。”說到兒子小時候的事情,落爸爸眉宇間掛著一種淡淡的憂傷。

“在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就因病去世了。記得發現他的時候,已經跟我夫人在摩天輪上呆了一整天。叫他出來卻又死摟著媽媽。不停地喊著‘媽媽還活著,媽媽還活著’。”談及夫人的離世,落爸爸的臉上更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悲戚,“唉!現在長大了,比以前懂事多了,前不久因為公司的事情他也主動不去上學,一直在公司裡幫著我處理。現在……現在望著他這副樣子,做父親的……做父親的實在是感到痛心呐!”

落爸爸話到這裡,又忍不住再端詳一下病態的兒子,雙眼也在不知不覺當中模糊了視線。似乎隻要他再說點什麼,刻畫著歲月的痕跡的臉上就會忍受不了負荷皺在一起一樣,讓淚水一下子全都溢出眼眶。

管家見狀,連忙繞過床架走到他的身旁,輕輕的順著他的背。

摩天輪?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淩沫若的心弦就像是被誰撥亂了一樣,重重地顫動了一下。連一向都沒有焦距的眼睛也忽地閃現過幾絲動容。記憶中的某個片段,也是有關摩天輪的。

她還記得那天,落離夜望著維修中的摩天輪呢喃著什麼,而眼神似乎又有悲切。原來那天的瞬間,出現在落離夜臉上的失落並不是她的錯覺。而是真切的存在過,切切實實的存在著。

原來,是這麼回事。

在麵對摩天輪時的失落,失蹤幾天沒有上課和承認自己是內心脆弱的人。

都在落爸爸的這一番話之中找到了答案。

淩沫若忽而揪住了自己的心臟,那種不著痕跡存在著的陣陣抽痛感,是什麼……好辛苦,就像是在她知道自己喜歡上落離夜的時候一樣,好辛苦的感覺……自己仿若是一條在夏天生存的魚兒一樣,缺氧。心中的疼痛需要大大的吸著氣,即使這樣。似乎也還是痛著。怎麼辦呢……好辛苦……

“嘀嘀——嘀嘀——”似乎是誰的手機來了一條短信,落爸爸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翻出手機。屏幕上的白光映亮了他那張被年月蹉跎的臉,“我們快走!公司有急事!”他衝管家焦急地說完這一句後,連招呼也未來得及向淩沫若打就走了。

和煦的陽光染上她的臉,仿佛是身在天堂的天使。不受人間的一丁點汙穢,聖潔得有點過分。

她慢慢扶著床、摸著牆、一步一步地走到落離夜的病床前。每走一步,她的腳都要小心翼翼地摩擦著地麵幾下,雙手也要在空氣中來回摸索。

她壓低身子,想要摸來一張凳子。卻不料雙手一個沒有注意,摸了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啊……”忽然而至的疼痛讓她的心著實慌了一把。

隻可惜她看不見。在她摔倒叫喊著的同時,床上的落離夜也似乎有著什麼使命感應似的,右手的食指無意識地動彈了一下。隨後又平整了下去,,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吃痛的淩沫若不死心地摸索著起身,攀附在落離夜的床沿,語氣輕的宛如在跟親密的戀人咬耳朵,“落離夜啊……你怎麼還不醒來呢……在你不顧危險去救我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我的感受呢……我也……我也不想要讓你受傷啊,笨蛋。難道你都沒有發覺我對你的不一樣麼……我隻在你麵前做真正的自己啊……你起來啊……”話到此,便小聲地啜泣了起來,仿佛那天的一幕還殘留在腦海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她、啃食著她似的,“如果你醒不來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傷心地低下了頭,一顆晶瑩剔透的液體再次從眼中漫出,成直線狀地打在了落離夜的手背上。

溫熱的淚水打在了冰涼的手背上。

淩沫若溫熱的淚水打在了落離夜冰涼的手背上。

淩沫若為了男生第一次哭泣而出的淚水打落在至今仍是昏迷不醒意識卻很有自我,想要永遠保護著淩沫若的落離夜冰涼的手背上。

接踵而來的是剪不斷的淚,像是延綿不絕的山巒,未曾停歇的滴落在昏睡中卻漸漸有了意識的落離夜手上。

“我要你醒來啊……我要你醒來……”

聲音近乎撕裂,嚶嚶的哭泣聲回蕩在空曠得無一人卻洋溢著溫暖陽光的房子裡。

“唔……”

床上的人仿佛是聽到了什麼非一般的使命,終於應了一聲。又也許是在他手背上正逐漸乾涸的淚水起到的作用,又或許是少女趴在床沿不停說著的話刺激到少年的關係。

床榻上的人總算是恢複了意識。

陽光忽而比方才明亮晃眼。燦爛了病房裡兩個人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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