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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一零三年,三月初八,東周皇城外。

“年輕人,回頭吧,城門戒嚴,進不去了!”驛道上,一個行商模樣的中年人垂頭喪氣地搖著頭,對迎麵而來的一名白衣青年說道。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應道:“總得試一試才知道啊!”

行商愕然抬頭,那青年卻已經施施然去得遠了。

世局紛亂,皇族周室,勢力已經十分衰微,秦、楚、齊、燕、趙、魏、韓七雄勢大,先後立國稱王,雖然表麵上還把周室奉為主人,奏章往來總還自稱臣子,但實際上早已不把其放在眼裡。眼看周室治下的土地已經所剩無幾,周室這一代的兩名太子不單不知奮發圖強,尤自為爭奪王位鬥得不亦樂乎,勾心鬥角數年,還是打成平手,於是各自帶著一幫支持自己的大臣自稱為王,把一個本就不大的周國生生分為兩半,是為東周、西周。

兩周處於中原交通要地,客商往來不斷,但一旦兩國關係稍呈緊張之勢時,便各自盲目封鎖戒備,除本國人外,餘者一律不準通過,常令過往客商煩惱不已。

東周皇城在望,白衣青年的步伐依舊悠然,在上百東周兵士的戒備目光中,緩緩走近城門。

一名滿臉蠻橫神色的小校尉迎上前來,喝道:“那漢子,站住了!皇城戒嚴,非周人不得入內!”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正是周人!”舉步便向城門走去。

“慢著!看你打扮,分明是楚國人,休想糊弄過關!既然是周人,家住何處?可有身份文牒?”

白衣青年笑容一斂,啪地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那小校尉臉上,眾兵士見長官受辱,驚呼出聲,但那白衣漢子一怒之下威勢十足,似是來頭不小,眾兵士深感震懾,竟是無一人敢上前動手。

皇城相府之內,相國顏率聽得彙報,南門外有一男子,自稱是他屬下,卻又拿不出身份證明,還動手把一名校尉給打了,當值守備不敢隨便處置,請他決斷。

顏率心中奇怪,自己屬下大多行事謹慎,少有此張狂之輩,聽人形容那男子形貌又似是不甚熟悉,疑惑之下便到了守備衙門。

東周國力有限,那守備衙門也不大,才入門,已看見大堂之上坐著的白衣男子,那男子大約二十六七,麵帶微笑,顧盼間神采飛揚,倒叫人不敢輕覷。

堂下兵士見顏率居然親自來了,連忙敬禮讓路,當值守備疾步上前,問禮畢,向那白衣男子一指。

“相國,便是此人!”

那白衣青年灑然起立,見了顏率也不跪拜,長長一揖,道:“見過相國大人!”

顏率確認自己並未見過此人,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柳下拓!”

那當值守備和眾兵士這才明白,原來他們全都被這青年糊弄了,相國大人根本不認識他,那他當然不可能是相國屬下,想起此人先前的得意樣子,都是恨得牙癢癢的,若不是顏率在此,隻怕立馬就要上前動手毆打了。

顏率略一沉吟,問道:“你是東周人氏?”

“不是!”

“哦!那,你為何自稱周人,還動手打我西周將士?”

柳下拓微笑道:“相國大人,《詩經》有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當今是周室天下,在下雖然不是東周人氏,卻是周人,周人隻知有周國而已,從不知有秦、楚等國,那兵士卻說我是楚國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分明是不把我周王天子放在眼裡,在下氣憤難抑,這才打了他!”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是凜然,當前東周雖然越來越弱,但周王還是名義上天子,即便現實中群雄割據,早已無視天子,但是照章按理說周君為天下之君,卻是名正言順,任誰也反駁不得,真要追究起來,這“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的老大一隻屎盆子,可得嚴嚴實實地扣在那小校尉頭上,當值守備是他上司,自然也脫不了關係,登時汗流浹背。

顏率知這柳下拓是故意拿這大道義作推托之言,但又不好責怪,隻得說道:“也有道理,此事便暫且不論。可即便你是周人,卻又為何冒充本相下屬!”

“天下萬民俱是周王天子臣民,相國大人位居人臣之首,不但小人,天下誰人不是相國大人屬下呢?”柳下拓笑容滿臉,說得理直氣壯。

顏率一呆,繼而搖頭苦笑,這人所說道理似是而非,辯才卻確實出眾,倒也難得,當下揮手道:“罷了,守備大人,讓他走吧!”轉身就要離開。

那柳下拓也無感激之意,笑道:“相國大人請留步!”

顏率遲疑一下,問道:“還有何事?”

“看大人眉頭深鎖,行色匆匆,怕是有煩心之事。”柳下拓微笑走近,“在下說不定能為大人略儘綿力!”

“哦,先生有何指教?”顏率對這個氣度不下於眾多名士的男子頗有好感,若不是事務纏身,倒真願意與他聊聊。

柳下拓走到近處,肅容低語道:“豎子亂政,當誅,奈何人主袒護,不得其便!狼子野心,不知儘忠報國,私自叛逃,當殺,奈何不得其人!河道淤積,時令將過,良田不得耕種,有力難施展!徒歎奈何?”

聲音低沉,隻有顏率聽得清楚,心中驚駭,拱手為禮道:“柳先生,不知可否隨本相回府一談?”

柳下拓微笑還禮道:“敢不從命!”

他對東、西兩周情況早已了若指掌,知道東周朝堂百官,以這顏率最為正直忠心,勤於政事,這才故意硬闖城門,施計接近,如非如此,以自己一介草民身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著這相國大人。

而先前他說的一番話語,實在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顏率目前最為憂心的三個難題,這才使得顏率對他刮目相看。

其一,“豎子亂政”一句指的是東周王新得的弄臣樸亮,其人卑鄙無恥,極貪權勢,偏偏最懂得溜須拍馬,討人歡心,來東周不到一年,已經極得東周王寵愛,由此持寵橫行,無端乾預國事,引導著東周王做了不少錯誤決定。若不是顏率等一班正直臣子以樸亮無尺寸之功,不得無故封賞為借口極力上諫,此刻怕早已官居要職。顏率常想設計誅殺此人,苦於不得其便。

其二,“狼子野心”一句指的卻是前東周大將宮它,其人才略頗為了得,但心胸狹隘,自高自大,不免惹同僚厭惡,因此三年未得升遷,想不到他一怒之下,居然叛逃到了西周。他是領軍大將,自然深知東周兵力虛實,若將所知情況儘透露於西周君臣,並親自帶領西周軍隊前來進攻,後果將不堪設想。顏率曾先後三次派出殺手想刺殺此心腹大患,奈何西周對宮它的保護極端嚴密,屢屢失手。

至於“河道淤積”一句,說來倒頗為話長。原來,周地多水田,百姓都以種植水稻為主,但從東、西周分裂之後,處於國內最大河流——周河上遊的西周順理成章地取得了周河的控製權,由此大興土木,建起了大壩,弄得西周境內水量大減,許多稻田因為水量不足以灌溉,不得不改種其它農作物,作為主食的稻米產量大減,搞得西周臣民煩躁鬱悶。

而今,聽柳下拓言下之意,此三大難題均有解決之道,怎麼到顏率不喜出望外,進得相府,方自落座,已經出言相詢。

那柳下拓倒不急,談笑風生,最後顏率終於忍耐不住,坦白相告,這才斂容進入正題。

“敢問相國,這官它可是非死不可?”

顏率答得斬釘截鐵:“自然!”

“如此請相國設想,宮它逃亡西周,若在時,西周恰好得到一消息,東周當於某日某時,派遣奸細潛入,於是連日守侯,捕獲一奸細,身上帶有書信,並有重金盈百,信曰:宮將軍,事成當全身而退,不成當亟歸來。事久泄密,大不利!此時,西周當如何應對?”

顏率眼中一亮,讚道:“如此一來,西周自然當宮它奸細處理,必然立刻誅之!好計!隻是,此舉若太過明顯,不免讓他們看出是我東周故意所為,則一無所獲,不知該如何設計?”

柳下拓微笑道:“若是此信,由東周第一寵臣親自送達,不知西周君臣是否仍會懷疑是我東周故意作假?”

“先生此言何解?”

“世人皆知,樸亮是我國君第一寵臣,由他親涉險親送書信,你道是假是真?假如西周從他身上搜得此書信,當如何處置樸亮?當如何處置宮它?”

“兩人一為奸細,一為反間,罪當立誅!好一個借刀殺人!”顏率得他提醒,豁然開朗,差點便要跳將起來,一計而清兩患,這柳下拓果然不是簡單人物。過得片刻,顏相國的眉毛忽然重新緊皺,“但樸亮為國君所寵,如何能讓他答應接受這如此冒險的任務?”

柳下拓哈哈一笑,道:“這樸亮不是想做大官麼?顏相國隻管暗示他,如若他能完成此任務,順利將信件送到我軍間諜宮它手中,便不再反對他出任官職,到時還怕他奮勇爭先,搶著上當?國君整日想升樸亮的官,卻苦於他沒有功勞在身,如今適逢其會,有機會讓他順手撿個大功勞,想必也會同意將此任務交與樸亮!——至於詳細計劃,當如何安排,相國應該比在下更為清楚,又豈用在下多言?”

顏率沉吟良舊,才悠悠歎道:“柳先生妙計當真神鬼莫測,本相惟有拜服而已!”

“相國言重了,在下愧不敢當!”

“如此,關於西周封鎖我水源一事,又當如何解決?”

柳下拓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在下自有計謀讓西周自願拆除堤壩放水,如若相國相信在下,在下願意麵見周王,得周王允許後,自行到西周進行遊說,不知可否?”

顏率隻當他想借機獻計博得周王欣賞,由此得到封賞,此行雖然有些私心,但這柳下拓謀略出眾,假若借由此次機會,能讓他儘心效力東周,倒是好事一件,當下應道:“也好!柳先生且在這裡住下,待本相回來,再行細談!”說完便起身告辭,柳下拓雖已經為他點明策略如何一舉而清兩患,但具體的應對安排,還得跟門下謀士詳細商量布置,此事刻不容緩。

柳下拓微笑答應,目送顏率遠去,才自跟著他門下侍者,入到後院客舍。

待得侍者安排妥當,自行遠去,柳下拓施施然出了相府,在那皇城大街中東繞西拐,直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在一間雜貨鋪前停下,走將進去。

那雜貨鋪老板是個相貌敦厚的中年人,看到四周無人,直把他迎入內室,才恭敬施禮,叫道:“盜帥!”

柳下拓微微一笑,責道:“怎麼又忘了?這世上再無盜拓,隻有柳下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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