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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天強剛才回家,拿上江愛真的圍裙,興衝衝趕到霧閣江家找江愛真。他在霧閣門口整理了一下衣裝,攏了攏裝束,然後慢慢地走了進去。立刻看見了正在前廳的江母。

張天強有些緊張地問:“嬸……我來是有一件事情告訴您。

“什麼事?”江母問。

“家梁牯剛才送玉扣紙的時候,看見一個瘌痢頭在霧閣買書,這人可能是土匪的暗哨。”

“土匪的暗哨?怎麼回事?”江母疑惑的看著他。

“我們幾次碰見這個瘌痢頭,而且他去過胡家,當天胡家就遭了大火,他的行跡非常可疑。因為今天家梁牯在霧閣這裡看見他,所以來提醒一下。”張天強解釋道。

“這種事情隻有十幾年前聽說過,那次土匪偷襲古堡還搶了去賣,連誰家有一兩歲的男孩子都一清二楚,有人就說土匪肯定提前踩過點。”

張天強連忙說:“所以天一黑,嬸你叫人把門都喳好,以防萬一。我們很多人準備在村頭的路那裡埋伏,如果沒錯的話,我們估計他們晚上時分就會來,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我怎麼沒有聽說哩?你們誰領的頭?是劉家的劉一箭嗎?”

“沒有。劉叔身體不好,我們沒有驚動他。這回是家梁牯和我哥帶著我們。”

江母這下擔心了:“沒有告訴大人?你們年輕人可要小心!這些土匪個個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啊!是不是和大人們商量一下?”

張天強卻滿是豪氣:“嬸,你不用擔心,這回我們埋伏要做很多準備,土匪隻要趕來,叫他們有來無回!”

江母勸告道:“你們年輕人還是占著膽子大,一定要小心啊!”

張天強自信的拍了拍胸膛:“我們占了天時地利人和,倒是霧閣要注意彆讓土匪闖進來。”

“那麻煩你來跑一趟了。大晚上的,你們可要小心。如果看著不對,你們就不要輕易動手。”

“知道了。讓人找長條石堵住大門,最好在大門上麵再準備幾擔水,防備土匪用火燒大門。嬸……昨天我在這裡買了一本《三字經》,想蓋個愛真的印章。”張天強來了一計。

江母走到書櫃裡麵,東翻翻西找找,在抽屜裡找出了江愛真的印章。張天強連忙將書上印著“霧閣版權所有,翻印必究”的地方朝江母示意了一下。江母看了看,便在上麵蓋上了章。

張天強高興了,但還是裝作隨意:“愛真不在家啊?”

“她說去古溪那邊一趟。”

“哦。嬸,那我走了,天黑就把門關好。”

張天強告辭出來,在門外取出江愛真那件圍裙看看,失落地離開,但是走著走著又笑了。

張天強一走,江母立即來到工房隔壁的黃少芳的房間,黃少芳正在整理著一些雕版書。

江母有些焦急地說:“少芳,剛才張萬山家的天強來說,今天土匪的暗哨可能來過霧閣,讓我們天一黑就把門趕緊關好,你去把愛真叫回來!”

黃少芳反應挺快。她說:“哦?有這樣的事情?這個天強佬不會在胡說八道吧?”

江母:“他說是幾次碰見一個可疑的瘌痢頭。這個瘌痢頭還去過胡家,當天晚上胡家就被大火燒了。”

“瘌痢頭?黃少芳思忖道。

她立刻想起,那天瓦子街遊大龍,總被一個戴鬥笠的人擋住視線,這讓她氣不打一處來,氣著氣著,突然有了一個惡作劇的想法——她擠上前去,裝作無意,用力地踩了一下那個人的腳後跟。這下,那個戴鬥笠的人猛地回過來,臉上露出狠戾之色,就要發作。她想起這人的凶相,饒是平時大膽的她也不由向後麵退了一步。

想到這裡,黃少芳猛地一震:“瘌痢頭!我記起來了!這個瘌痢頭的確不像個好人。”

“趕緊去,把愛真叫回來。”江母看了看她,也有些緊張。

黃少芳連忙跑開去。

……

黃昏的溪邊景色格外優美,夕陽的餘輝裡,江水的水氣緩緩撲來。江愛真走近古溪苦竹叢邊,聽見了樹葉吹奏的聲音,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時卻突然聽見了一個女聲。

“這首曲子真好聽——”又有聲音哼唱,“一坡過了又一坡,坡坡竹子尾拖拖;竹子低頭食露水,老妹低頭等情哥……”

江愛真聽到這裡,立即輕手輕腳地接近苦竹叢。透過苦竹,她發現墨香堂書坊技工丘雅娟,她正纏著胡建禮吹奏山歌,看見胡建禮專注吹奏的神情,江愛真知道他喜歡彆人吹捧的毛病又犯了,氣不打一處來,正要衝進去……

此時,突然有人從身後捂住了她的嘴……她一驚,回頭一看,卻原來是黃少芳。

江愛真低聲道:“差點被你嚇死!

黃少芳用手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指了指胡建禮和丘雅娟。江愛真很奇怪地看著黃少芳,後者從地下撿起兩個石頭,然後朝胡建禮的溪邊扔了一個石頭。

石頭激起一灘水花,四處亂濺。胡建禮、丘雅娟兩人嚇了一跳,回頭向石頭飛來的方向張望,卻不見人影,兩人麵麵相覷。

原來,黃少芳拉著江愛真已經悄悄繞到另外一個方向,趁著胡建禮兩人向她們剛才的方位張望的工夫,又將手上的另一塊石頭向胡建禮和丘雅娟身邊的溪水扔過去,濺起了另一片水花。

胡建禮兩個人被弄糊塗了,而胡建禮忽然想起了土匪的事情,他低聲對丘雅娟說:“今天聽說有土匪的暗哨來過,你快回去。”

丘雅娟擔心地問:“你呢?

我沒事,馬上就回去了,我怕愛真往這裡來。”

丘雅娟看看他,隻好點點頭,端起地上一盆衣服往回跑。等她一走,江愛真和黃少芳立刻現身出來。

胡建禮詫異的問:“你們?剛才石頭是你們扔的吧?

江愛真生氣了,嬌叱道:“哼,就這麼一下子,就你們你們的了?!”

胡建禮連忙賠罪:“我一直沒等到你,雅娟剛好在下麵洗衣服,聽見我吹樹葉就上來了……”

江愛真吃醋了,繼續嬌叱道:“還雅娟雅娟……誰要聽你解釋!少芳,我們走!”

黃少芳悄悄一把拽過胡建禮,推到江愛真身邊:“木頭人啊你是?趕緊賠個不是回家。我天強佬來霧閣說,今天好像土匪暗哨來過,叫你們趕緊回家去。”

江愛真卻不信:“天強佬,聽他胡說八道!”

胡建禮掉頭就往回跑。

江愛真氣得不行,在背後大喊:“你跑什麼?!”

胡建禮邊跑邊大聲回答:“晚上我們有事,我現在要馬上去!你們趕快回家,晚上可能有土匪!”

江愛真看見胡建禮跑遠,有些奇怪:“有土匪也不用這麼跑啊!什麼事情啊?你看看他這麼積極!”

黃少芳點了一下她的鼻子:“那還不好啊!不然你的胡公子整天老是無憂無慮,天跌下來也以為是大鬥笠!快回家吧,天快黑了!”

……

這邊,黃昏同樣光臨了李耀本家的書房。黃昏裡的餘光裡,李耀本將幾張銀票遞給魯大。魯大接過去數了數,衝李耀本揚了揚。

“李老板,這數我看好像還是不夠吧?上回做完胡家那一單,李老板就應該全部兌現了!”

“哎呀,魯兄弟,實在不好意思。是這樣,因為今年開工,有一批運到江浙一帶的書要全部使用最好的原木,而且現在兵亂又起,我要趕在交通還算順暢的時候加緊把書運走,故而資金不足,等這陣子困難過去,我立即想辦法把錢全部結清。”

“墨香堂什麼情況,我魯大還算清楚,李老板不會是對我有所保留吧?”

李耀本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親熱地拍了拍魯大的肩膀,乾笑道:“魯兄弟說笑了!你我合作多年還不了解我嗎?我李耀本對魯兄弟任何時候都是開誠布公的。況且,這麼多年來,除了在困難的時候,魯兄弟能體諒我的苦衷,緩過幾次外,在錢上,墨香堂還從來沒有拖欠過彆人。”

魯永看了看他,話裡有話地說:“墨香堂的實力我魯大當然知道!但是做事情要一碼歸一碼,這是規矩。”

“那是當然……”

魯大沒等李耀本說下去,立即打斷他繼續說下去:“兄弟們替墨香堂做的都是手上有人命的活,他們除了要養家糊口,還要到廟裡燒燒香,還個願什麼的,不然心理上就會過不去。有的兄弟長年在外麵,壓力大了逛個窯子,手上也是要有銀子的,我手下這麼些兄弟,李老板應該知道沒有錢那是帶不了的。”

李耀本卻不退讓:“魯兄弟的苦衷,我李耀本怎麼能不知道?!這樣吧,今晚的事情做完,等資金一回籠,我立即派管家給魯兄弟送去好不好?”

魯大一看李耀本的語氣,也沒有辦法了,隻好答應。“但還是要求道,“李老板,那,我們就說好了。晚上這一單做完,你就給兄弟結清。這一回,你的墨香堂在古堡就再也沒有像樣的對手了!”

一旁的瘌痢頭也諂媚地笑著:“是啊。李老板的生意不久就會如日中天了,古堡的其它書坊就是放出兔子來也趕不上李老板你了。哈哈哈……”

魯大厭煩地橫了瘌痢頭一眼,瘌痢頭立即收住了笑聲。

李耀本在他們間打哈哈道:“饅頭還唔曾咬著皮啊!墨香堂剛剛開始起步,但是這要多謝魯兄弟及眾位兄弟這麼多年對墨香堂的幫助,這一點我李耀本是不會忘記的。”

魯永哈哈笑道:“那就請李老板到時多賞些銀兩給我手下的弟兄們……

“好說,好說……哈哈哈……”

等李耀本止住笑聲,魯大將銀票塞在懷裡,又開始敲山震虎:“不過,上次燒胡家的時候,李老板讓瘌痢頭冒著火海去找幾塊什麼雕版,這樣的事情最好還是讓我手下的兄弟來報個信,免得豬頭他們賣了力還不討好,手下的兄弟們還以為他們吃了獨食!”

說著說著,魯大回頭盯了瘌痢頭一眼,瘌痢頭心中慌亂,臉上隻有裝出笑臉。

“永哥,上次是在是太著急了……”瘌痢頭訕訕地說。

李耀本也笑著解釋:“哈哈哈,上次怪我突然想起有這麼一件事情,實在是對不住,讓豬頭兄弟幾個也受委屈了。改日,找一個時間請幾位到‘春來望’痛快痛快!”

魯永拱手也笑道:“好說好說!”

李耀本收回臉正經道:“你們要的長梯子,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放在霧閣旁邊的菜地裡。你們進了霧閣,放火以前把江繁遠的丫頭和另外一個叫黃少芳的丫頭給我弄出來,押回你們山上看管。等你們把江繁遠也做掉的時候,到時我會來要人。還是老規矩,霧閣裡麵搜到的銀錢我一概不過問,全歸你們!”

魯永大笑:“李老板這一下就有兩個美人一同伺候,真是豔福不淺啊!哈哈哈……”

李耀本有些不高興:“魯兄弟取笑了!

瘌痢頭一看李耀本的臉色,連忙打圓場說:“永哥,霧閣工房那個叫黃少芳的細妹子,那是李大公子看上的人。”

“噢……失禮失禮!今天江繁遠和管家剛出門,我的兄弟已經跟上去了。李老板,你的管家張玉浦怎麼也跟著江繁遠兩個人?”魯永問道。

李耀本不冷不熱:“魯兄弟的人辦事真是細心,我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需要他去辦。”

魯大一看李耀本的臉色,也不好多說什麼:“那我們就告辭了!”

李耀本揮揮手:“走好,不送。”

魯大和瘌痢頭踩著夕陽餘暉,壓低了鬥笠,離開了李耀本的書房,出了墨香堂的圓樓後門……

……

江愛真、黃少芳在快到霧閣的側路上,迎麵碰見了張天富。他直直而來,迎麵走到了黃少芳麵前。江愛真把黃少芳一推,自己就要走開,卻被黃少芳拉住了。

張天富勸道:“你們快回家吧,晚上彆出來了,把門關上。”

黃少芳聽到他的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了。張天富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愣愣地問:“你笑什麼?”

黃少芳模仿他,笑著說:“你們快回家吧,晚上彆出來了,把門關上——那些老人家就是這樣對我們說話。咯咯咯……

“撲哧——”江愛真也忍不住笑了。

黃少芳很是厲害:“我們回家,晚上當然是關門的了。現在清兵和明朝的軍隊又打來打去,有誰晚上還大開門戶的?”

張天富搞不懂自己一句話怎麼惹得兩人笑成一團,被她們笑得糊塗了,弄得很緊張,結結巴巴地說:“可能……是晚上……可能是有土匪。等一下我們要去村口前麵的路埋伏。

兩人看見張天富臉都紅了,便收起了笑聲。

過了一小片刻,張天富情緒平定:“晚上可能有土匪會來。你們趕緊回去,天一黑就不要出門了。”

江愛真嘻嘻嘻一笑,把黃少芳往張天富麵前一推,自己就跑開了。黃少芳卻更是厲害,也一笑,隨她跑開了。

……

古堡的一條小道上,魯大和瘌痢頭在夕陽裡匆匆而行。

瘌痢頭恭維地說:“永哥,今天你可是讓豬頭我長見識了,這李耀本在永哥麵前也隻有乖乖服軟啊!”

“捋上人麵,捋落狗麵。這李耀本喜怒無常,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所以我早告訴你,和這種人接觸,小心才能走得天下路!否則我們就是老婢吊豬肉——替人忙!”魯永冷哼著。

“永哥說的是……我們可不是唔消油的金碟菜那麼容易打發的!”瘌痢頭不住點頭。

“我們乾的這營生,表麵上看是空畚箕掘芋卵,不要本錢,但我們可是每時每刻都在提著腦袋乾!”

瘌痢頭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見沒有人,靠近了魯大,低聲地問:“永哥,那為什麼我們一直要和他這樣合作,看他李耀本的臉色,不如……”

“不如什麼?”魯永盯著瘌痢頭

瘌痢頭期期艾艾,欲言又止:“不如……乾脆把他也……做掉。”

魯大停住了腳步,冷冷地看了一眼瘌痢頭,思索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前行。瘌痢頭緊跟著,像條哈巴狗。

魯永又看了他一眼:“他李耀本,哼——鴨蛋過個手也會小掉,但是我們做這行的,首先要考慮自己的性命安危,知道嗎?”

瘌痢頭不解的問:“永哥……這我知道,不過這和李耀本有什麼關係?”

“你真是白跟我這麼多年!我們殺人放火,萬一有一天事發,官府緝拿起來,你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嗎?墨香堂和李耀本曆來和汀州府關係密切,他用得到我們,就會想辦法保護我們,所以這麼多年我們才能平安無事。再說,在古堡有個墨香堂,我們事情不是好辦得多嗎?你豬頭可不要豬血搽頸,冒充殺頭鬼!”

“我是看李耀本這樣推三托四,恐怕……”豬頭連忙辯解。

魯永思索著,點著頭:“……嗯,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李耀本一直覺得我們每次做一單都可以搞到錢,而他每次還要額外給我們一筆錢,因此覺得吃虧。這次我看他把霧閣做掉以後,古堡的路他李耀本是徹底鏟平了,我看他可能要把我們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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