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腳,踏在濕潤、鬆軟的黑泥地上,發出低微的腳步聲,印出淺淺的腳印。
四周都是密匝匝的蘆葦、莎草、低矮的灌木叢;正是春光繁盛之時,無數層新翠葉芽亮得象塗了油,四處萌發。紅紅粉粉的小野花鋪滿在草木根下。她每走一步,都要撥開草木叢才能前進。一陣風拂來,一莖莖草葉掃在她的衣服外殼與翅膀上,刷刷地響。
前麵是一長片沙洲,被淺水環抱著。陽光和暖地照下來,沙洲上更顯得生氣勃勃。沙地上,草叢中,到處布滿一隻隻以草莖、蘆枝層疊壘成的鳥巢。有的巢裡,伏著一隻野鴨子,全身的紫黑羽毛蓬鬆,專注地孵蛋,看也不看彆處一眼;有的巢裡已伸出幾隻毛茸茸的小白鷺腦袋,唧唧叫著尋食吃,它們的父母,會突然一個俯衝,從天而下,口叼一條魚或飛蟲,喂進它們的小尖嘴;有時,巢裡會傳來輕輕的啪的一聲,這是一隻蛋殼裂成了兩半,露出了渾身毳毛的濕淋淋的一隻幼小白鶴。
在這湖灘之上,正不知有多少鳥兒在繁衍、在生息啊。
她滿懷喜悅,一步步走到它們中間去。
所有的鳥兒,看見她來到自己的身邊時都毫不驚惶。都歡悅地昂頭鳴叫,跳躍,歡迎她的到來,把她當做是自己的一個同伴。她,披著一身白羽,長著一對翅膀,翅膀上排著一支支白翎,正象是一隻巨鳥。再說,她的心靈也是與它們相通的。
在她眼前的淺水中,蹣跚步行著許多隻已經長齊羽毛的幼鷺。它們在水裡尋找著小魚蝦等食物,吃飽了便展開翅膀,撲騰幾下,學著低低飛起來。動作雖然有點笨拙,卻都十分認真。因為在它們身邊,就由它們的父母親在教導,在示範著覓食與撲翅的動作,它們一點都不能鬆懈。
看著這些小鳥練習飛行的樣兒,她就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它們,稚氣、認真,多麼像初次練習的她自己呀。
她又多麼羨慕它們。羨慕它們由父親、由母親帶領,組成熱鬨的一個家庭。而她呢,卻是如此孤獨、寂寞……她隻有一個親人,沒有完整的家……
噓,噓…….這時候,一陣尖細悅耳的笛聲飄了過來,這是命令,是催促!
於是她沒有時間想自己的心事了。她也如小鳥一般展開雙翅,撲閃著飄飛起來,就像一片花瓣迎著風飄起。她飛行的姿勢並不是很熟練,卻已十分輕盈,灑脫。
笛聲繼續從遠處拂來,把指令一一輸入她的耳朵。她每一個指令都不放過,在空中隨指令練習一個個飛行動作:盤旋,俯衝,上升……她知道,遠處有一雙嚴厲的、卻又包含著關愛的眼睛在注視著她。她絕不能讓這雙眼睛失望。
何況,何況她一定要去尋訪,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待她。她一定要飛翔在大地的上空,天空的懷抱,去尋找那無限的秘密。
隻是,她真的會找到嗎?她的心裡,不禁又泛起一片片迷茫……
她身上發熱了。額前沁出豆大的汗珠,向下滾著。雙臂也又酸又痛。但是她和那些幼鳥一樣,毫不鬆懈。
隻有苦練好本領,才能夠在自然界中奮進啊!
幼鳥們歡叫著,與她一起翔飛。陽光灑在湖灘上,灑在鳥兒身上,也照射著她的身子。陽光,這生命之源啊!一旦它照射下來,她便鋪展雙翅,舒開身體,儘力吸收著陽光。她的外衣,會把光轉化為電,為磁,為無限的力量。她全身,便添加無限的力氣,飛行再久,也不會失去活力……
她想起她看過的古籍‘山海經’中,記載有一個叫大澤的地方。那裡水波遼闊,綠草豐美,數不清的鳥兒一到春天就飛來,脫去舊的羽毛,更換新的羽衣,撫育幼鳥,到秋天又帶了幼鳥飛遷往南。這裡,不就是古書所記的大澤麼。將來,她熟悉了飛行,熟悉了身上的這件有翅膀、有外殼的衣服,也會和鳥兒一般自由地飛行,無拘無束,再無一點阻礙。
她更加有勁地練習,扇著翅膀,呼呼作響。這聲音,與小雛鳥的吱吱鳴叫,大鳥的撲撲飛躍聲,小鳥的簌簌練飛聲彙合在一起……
砰!就在這時,一聲尖嘯響起來,久久地在空中回蕩!
這是銳利的、劃破了空氣的槍響!
撲簌簌!—大群的飛鳥嚇得四處驚飛,膽戰心驚地鳴叫,許久許久也不肯安靜。
她在半空中打著旋,凝視著槍響的方向,眼裡射出憤怒的火光。她知道那是什麼人來了。
很快,槍響的方向果真又傳來刷刷的撥開草叢的聲音,兩個手執長獵槍的人轉了出來。其中一個,手上倒提著的一隻大鳥還在往下淌著血滴。他們一看見草叢裡這麼多鳥兒,不禁一起發出貪婪的怪笑。
哈哈哈,發財啦,發財啦!
她再也忍不住了,振動雙翅,疾飛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直向著兩個人撲去!
啊!這兩個手舞足蹈的人,發出了驚慌的慘叫!
我第一次聽說她的傳聞,是在那個自然保護區裡。我知道她是鳥王,那時候卻不明白這個名字其中的含義。
鳥兒!在那廣闊的湖區裡,竟有那麼多的鳥兒!它們是湖區的主人!它們在水草梢頭掠過,在灘地上跳躍,在湖波上翻飛。它們的花的、黑的、白的彩色的羽毛都那麼新潤地映著亮白的陽光,令人眼花繚亂。它們啾啾唧唧,一刻也不停止鳴叫。
這個自然保護區,以平原上一個遼闊的湖泊為中心。由於地勢低,平原上雨水、地下水都彙聚在這裡,地麵、地下,都有無數縷小小水流在流動、傾注,使湖區水源充足。湖的四周還形成大片濕地,水草繁茂。雖然它周圍早就開墾了一處處田園,建起高樓、工廠,緊緊蠶食過來;雖然一條黑色的柏油馬路斜穿過湖區,阻隔了大片的地下水的流動,使大片的黑泥地乾涸、龜裂,水草枯萎,使噴吐黑色廢氣的汽車成日飛馳在湖邊,可是它畢竟沒有消失,還吸引了上百種珍貴鳥類,在它的懷抱裡築巢、育雛,繁衍不息……
我與呂宏在這湖畔水草叢叢的濕地裡行走著。已經是初秋了,天更藍,湖波更加澄澈、深幽,草木都已經換上蒼青和褐黃的顏色,在涼風中瑟瑟搖動。鳥兒也比春天時節更多,更加有力地飛舞,作著長途飛遷的準備。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麵對這群群飛鳥,麵對湖波蕩起的道道幽藍漣漪,真令人心曠神怡。
可是,與這景象毫不協調的是那湖邊的許多遊客。
“怎麼,在保護區裡開展旅遊業?開展得這麼熱鬨?”我對呂宏說。
“對呀。”呂宏苦笑了一聲:“為了發展經濟嘛。遊客也可以觀賞鳥兒的生態,受到熱愛大自然的教育嘛。向予,你用不著大驚小怪!”
就為這個原因,保護區附近通了公路,修了賓館、飯店、歌舞廳,霓虹燈閃爍個不停,人來人往,把這裡儼然變成了一個旅遊區。那麼多的遊客穿得花花綠綠,帶著遮陽帽子,大墨鏡,拿著望遠鏡在濕地裡到處亂闖,觀賞著鳥兒的生態,真是挺好的享受,卻也常把鳥兒嚇锝到處亂飛亂叫!
於是呂宏不得不時時出言提醒:“喂,先生,請彆越界,彆驚擾鳥兒!”
他回過頭,對我歎了口氣:“明明規定遊客隻能在鳥類繁殖區外觀賞,他們非要往裡闖,嚇得鳥兒孵不了蛋,幼鳥練不了飛行,你有什麼辦法?咳!”
我也隻有苦笑一聲,陪著他歎氣。
呂宏是我的好朋友、老同學,畢業後就分配到這保護區工作。我則當了一名記者,整天忙著采訪,寫一些談環境汙染、濫伐森林之類的文章,引起一定的反響。呂宏就給我打電話:“向予,你應該來我這裡采訪、報道一下,我們這裡的情況也夠你寫的了。”
於是我就來了。來了一看,保護區麵積縮小,遊客太多,問題也真不少。也多虧了呂宏他們這些保護區乾部的努力,天天跑,轉來轉去,才保持了這一片湖區的起碼的安全。我對呂宏由衷地說:“也得靠你們去管理,要不然這湖區不知成了什麼樣子。”
呂宏搖搖頭,笑了一聲:“管理?我們又能管理什麼呢!”他拍拍肩上的獵槍:“我還背著上級發的槍呢,專門用來對付偷獵者。沒用,聾子的耳朵:擺設,偷獵者的武器比我的還先進,想打鳥就打鳥,也不知打了多少,靠我們幾個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說起偷獵鳥兒,我們心裡發痛。走在湖區附近的那些賓館、飯店旁,就能看見許多攤檔,公開地擺賣從湖區裡打來的鳥兒:鴛鴦、白鷺、秋沙鴨…….這些國家明令禁止的珍貴保護動物,卻都血肉模糊地排列著,等待成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呂宏他們一出現,一查,攤檔暫且消失;等他們離開,照樣出售不誤。在湖區裡,每天不知有多少個生靈化作槍下的冤魂,不知有多少支黑黝黝的獵槍在打響。
“不過,這一年多來,偷獵者倒少了許多。說來也奇怪……”呂宏沉吟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把話咽了下去。他也許覺得匪夷所思,也不願說出來。
我們在離鳥兒很遠的地方觀看著。我拿著照相機,想走近一點去拍照。可是鳥兒一見人,立即嚇得驚叫不止,四處亂飛,那裡還能拍照。
呂洪苦笑道:“你彆忙了,鳥兒早被人嚇破了膽,你還幻想去接近呀。”
我搖搖頭,也隻有苦笑而已。
呂洪忽然一抬頭,看見了什麼,不禁叫起來:“嘿,那邊是怎麼一回事?”
前麵的湖灘上,聚了不少人,正把個年輕人圍在當中,亂糟糟說著:“奇怪,奇怪!”我們一走過去,人群就忙散了。那被圍的年輕人也慌慌張張扛了一隻沉甸甸的袋子要走。
呂宏上前一步,喝道:“站住!”
那青年渾身一震,撂下袋子,又喃喃地說起來:“老天爺,我可就乾了這兩次,這兩次…….”
呂宏道:“你胡說些什麼?”他把袋子打開,瞥了一眼,立刻上了火:“你乾的好事!”
袋子裡是一團團沾滿鮮血的羽毛!
那青年見袋子打開,臉色發灰:“啊,這,這…….”
“走,到管理處去交待問題!”呂宏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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