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陳飛還要上班,訂婚宴不得不錯過。
跟兄弟幾個拍著肩膀道彆之後,我便踏上了回程的火車。
跟著車輪跨過一條條鐵軌的節奏,那個縈繞在心頭的問題再次困擾著我:“以後該怎麼辦?”
是寄托在這種穩定的假象下繼續自欺欺人?還是鼓起勇氣把安逸一腳踢開?
除了眼前這個我又能乾些什麼呢?
再如畢業時那樣找家企業從頭開始或許不是難事,但基建專業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四季都像候鳥一樣,跟著工作四處奔波。
分隔兩地的愛情,是蘇曉蓓想要的嗎?
這個問題直到蘇曉蓓出現在接站口時,我仍然沒有得到答案。
“怎麼了?表情那麼落寞?”心理學專業的女生果然不是蓋的。
“沒事,隻是有點累了。”我心不在焉的答道。
蘇曉蓓把背後的藏著的手拿出來,滿臉笑顏的對我說:“聖誕快樂!”
手心是個透明的玻璃紙紮成的花盒,裡麵裝著一個蘋果。
晶瑩的水滴猶自粘連在玻璃紙上,證明剛洗過的痕跡。玻璃紙反射著站台變紅藍色的流光,一種柔柔的溫馨傳遞過來,把我心裡所有的疲憊與擔憂一驅而儘,隻剩下感動。
啟程還是晨光熹微的清晨,到達D市已是傍晚時分。
車站旁的德克士是解決晚餐的最佳地點。
找個靠窗的位子,我把這次旅途中回憶起的大學生活像豆子一樣全都倒給蘇曉蓓。
蘇曉蓓樂不可支的倒在我肩頭。
我看著肩上那張清純若水的側臉,心中無限憐惜。
若是人生,如我們心中那般簡單該有多好。
而那縷熟悉的幽香時刻提醒我這個社會有多殘酷,如周茗的離開,無法預料。
我一手攪拌著咖啡上的奶暈,一手托著腮幫子盯著旁邊嘴裡塞滿薯條的蘇曉蓓發呆。
蘇曉蓓瞪我一眼,含含糊糊的說:“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優雅的吃相嗎?”
我忍俊不禁:“打下我的手機。”
蘇曉蓓不解,撥通我的號碼。
鈴聲響起,是麥兜的魚丸粗麵。
我笑著說:“小吃貨,這是你的專屬鈴聲。”
“不能吃,毋寧死!”蘇曉蓓比劃著,斬釘截鐵。
我哀歎一聲,仿佛看到了N年之後變成肥婆的蘇曉蓓。
蘇曉蓓終於把一包大薯條完完全全的消滅乾淨,戀戀不舍地被我拉出了門。
“好撐啊。”蘇曉蓓揉著肚子哼唧。
“活該!誰讓你吃那麼多!”一想起十年後那個胖的找不到脖子的蘇曉蓓,我就頭大不已。
蘇曉蓓“咯咯”笑著,像個孩子般牽著我的手晃來晃去。
這種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的牽手方式讓我很不適應。
牽手有很多種。
但是無論是勾著小指,十指相扣,還是掌心相握,有一點是一致的:兩個人交錯的身體,誰的肩膀在前,誰就在行走中占據主動。
習慣右手牽著周茗,胳膊在肘關節處彎下,交叉,牽住那隻柔若無骨的手,十指相扣,提前半個肩膀擋住吹向我生命另一半的寒風。
周茗走路時向來不去注意腳下,放心大膽的任由我牽著她的手,目光流連在路邊各種琳琅滿目的攤位上。我則儘心儘職的充當著導盲犬,小心翼翼的引導她避開地上的水坑、路上的香蕉皮、前麵的電線杆等等,不一而足。
而蘇曉蓓不拘泥於一種固定的方式,時而拽著我使勁的往前跑,時而拖拖拉拉的在後麵磨蹭。
我被蘇曉蓓折騰的沒了脾氣,隻好任由她拖著滿街亂跑。
猝不及防,一片棉絮飄過眼前落在鼻尖,瞬間化成晶瑩的水珠滾落。抬眼望去,說不上是遠處的燈光照射還是反射陽光的原因,凝重的鉛雲洇上一層雞血,偶有零落的雪花從中逃逸出來,歡快的翻著跟頭從天而降。片刻,各處都憑空打開了口子,沒有風的冬夜,片片雪花像春日河岸邊的柳絮從空中不疾不徐的漫灑下來。昏黃的路燈下,更添幾分溫馨的浪漫。
“下雪了!”蘇曉蓓嘴裡驚呼一聲,緊跑幾步,張開雙手,閉著眼睛在輕舞飛揚的雪中間轉著圈。街邊霓虹的流光溢彩在她臉上蕩漾,仿佛整個人也變得晶瑩剔透了起來。
我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漫步在這童話般的世界裡,不去想誰前誰後,不去想過去未來。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蘇曉蓓的宿舍樓下。
“要不要上去坐坐?”蘇曉蓓笑著問我。
“我怕許晴那老巫婆給我下毒!”我聳聳肩,否定了她的建議。
蘇曉蓓莞爾一笑,伸手拍落我肩上的雪花:“早點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未等我反應,她踮著腳尖在我的臉頰上輕輕的啄了一下,轉身跑進了樓道。
我呆立在雪中,看著感應燈一層一層的亮起,直到再次滅掉,才轉身離開,心裡還惦記著剛才那若有若無的一吻。
一路上我雙手抄著口袋,迤邐而行,踏破一地雪白。雪花拂過臉龐,柔若晚風的唇印仿佛還留有溫度,讓我忘記了整個冬天的寒冷。
古人雲:冬至不吃餃子,冬天凍掉耳朵。
小時候每一年的冬至都是捧著碗圍爐而坐,等著通紅的爐火把鍋燒開,然後看著飽滿的餃子們魚貫而入,在鍋裡上下翻滾。
最後狠狠吃到自己坐不下的那一刻。
可惜冬至那天,我在屁股蟲家裡隻顧喝酒,完全忽視了還有凍掉耳朵的風險,隻好死皮賴臉的纏著蘇曉蓓今天給我補上。
冬至沒吃餃子這種蹭飯理由,不用白不用。
蘇曉蓓顯然當真了。
她一臉不可置信的審視著我手邊形態各異的餃子:“這就是你所謂的葉家獨門水餃?”
我搭著蘇曉蓓的肩頭,嬉皮笑臉的調侃:“美女,可不要小看這幾個水餃。經過我黯然銷魂掌的和麵功夫,再加上分筋錯骨手的調餡技巧,還有少林寺大力金剛指的包餃子手法,從意識形態上講已經初具我葉家特色,剩下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蘇曉蓓拍開我滿是麵粉的手,嗔怪地說:“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誰知道熟了之後是什麼樣?”
半小時後,我尷尬的看著一塌糊塗的鍋:“這個、這個就叫金玉滿堂。”
“滿你個大頭鬼啊!”蘇曉蓓給我一個暴栗。
還好,她提前準備了速凍水餃。
“親愛的,你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我一口一個。
白眼就像不要錢一樣朝我拋過來:“沒聽說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嗎?你以為什麼都跟你一樣嗎?”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蘇曉蓓的話讓我心裡隱隱有些刺痛。
在她的眼裡,我果然可悲的被歸於目光短淺胸無大誌的類型啊。
其實這一點我自己深有同感。
在我心中所向往的生活不過是稀鬆平常的混日子。曾經無數次在心裡演習,下班後推開家門,對著廚房喊一句:“他大姨媽(日語:我回家了)!”然後,係著圍裙的蘇曉蓓從裡麵探出頭來,滿臉笑容的回答:“哦哢哎哩(日語:指辛苦了)”,然後再幫我脫去外套,卸去一天的疲憊和煩憂。
蘇曉蓓曾經吃吃的笑著說,這是看多了日本動漫的平淡溫馨的生活,最容易讓人意誌消磨。話裡話外隱逸透著淡淡的不認可。
我想我們的人生之間還是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追求雍容浪漫,我隻要長治久安。
想到這裡我歎口氣,悶頭吃飯。
蘇曉蓓察覺到我情緒瞬間的跌宕,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氣氛幾乎凝滯,我終於忍不住開口:“我們的未來將是怎樣的?”
這是第一次直奔主題。
以往每當臨近這個敏感的話題,我們總是不約而同小心翼翼的避開,轉而去聊其他。
蘇曉蓓茫然的看著我,突然間的話題轉換讓她很不適應。
“還記得嗎?你說過你希望在市中心繁華地段擁有一間高層豪宅。”我從記憶中翻出當初的聊天記錄。
“是啊,而且要在朝陽的那一麵裝上落地窗,這樣就可以每天都看到你無限依戀的夕陽了,怎麼樣?”蘇曉蓓眉毛一挑,神采飛揚。
我歎了口氣:“你不覺得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憧憬嗎?對於我們來說。”
蘇曉蓓撅著嘴,不高興的說:“你就這麼不相信彼此的努力?”
我低頭看著盤子上的青花瓷花紋:“目前這樣始終不是長遠的辦法,我微薄的收入無論如何都支撐不了你實現的這個夢想。”
“我們可以慢慢攢錢——”
我打斷蘇曉蓓的話:“你太天真了。”
蘇曉蓓委屈的看著我,眼圈通紅。
我語氣一軟:“抱歉,我的意思是我想換個工作。”
多雲轉晴,蘇曉蓓期待我的下文。
“前段時間從網上看到有家不錯的公司招聘我這個專業,我想去試試。”
“你肯定沒有問題。”
“可是——”我欲言又止的看著蘇曉蓓。
“可是什麼?”
“可能要長期駐外地,沒有多少時間陪你了。”
“沒關係,你放心的去吧。”蘇曉蓓拍拍我的肩膀,一副送夫出征的表情。
那悲壯的神情讓我哭笑不得。
氣氛轉而融洽。
正說話間,許晴回來了。
一進門看到我大模大樣的坐在餐桌前原本屬於她的位子上,怒不可遏的瞪著我。
“回來了,師太?”我調侃的衝她打招呼。
許晴撇撇嘴沒搭理我,徑直回了屋,順便狠狠的把門帶上。
蘇曉蓓盛了一碗餃子給許晴端了過去。
兩人嘀嘀咕咕在裡麵說了半天,直到我把碗筷都刷完了蘇曉蓓還沒出來。
“收拾乾淨了,我先回去了。”我衝裡麵喊了一句。
沒反應。
隻好自己開門走人。
路上收到蘇曉蓓的短信:“許晴心情不好,我陪她說了會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點,到家來短信。”
之後的幾天,應聘麵試接踵而至,我無暇分身,蘇曉蓓也杳無音訊。
半個月後,我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錄用通知。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把辭職報告狠狠摔在主任桌上時,他臉上那如同開了染料鋪的精彩表情。
哥終於揚眉吐氣,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下午約了蘇曉蓓出來吃飯,順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
看著她興高采烈地樣子,我始終揪著心裡的擔憂還是不肯放鬆。
“後天我就要去L城培訓一個星期,你自己在這裡乖乖的啊!”我拍拍蘇曉蓓的腦袋。
蘇曉蓓打掉我的手:“去你的吧,正好沒人騷擾我了。”
於是我又回到了這個曾經耗費了我四年青春的城市。
培訓日程安排不算緊張,隨時可以自由活動。
我決定回學校看看,就在1月15日,周茗婚禮的前一天。
站在校門外,看著西門那條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路邊小攤旁熙熙攘攘的學生,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油然而生。那家上學時常去的蜀王砂鍋依舊生意興隆,店裡的河南小老板報菜名的聲音還是那樣抑揚頓挫。恐怕老板已經不記得那個每逢星期五都會陪著周茗來這裡吃一碗米線的我了。
坐在桌前,摩挲著桌上一圈圈被鍋底熏得黑黃黑黃的痕跡,想象著從前我們在桌前的場景。
“一碗米線,少放辣椒。”我囑咐老板。
周茗對於辣椒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這一點把我折騰的死去活來。
我從小喜歡上火,口腔潰瘍一直是無法克服的頑疾。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強忍著鑽心的痛苦陪周茗來這裡吃超級辣的蜀王火鍋,現在想想不由得佩服自己當初的這份執著。
所謂的微辣米線還是辣的那麼到位,我涕淚俱下的把米線吃完。
飯後,在學校裡閒逛。每到一處,就像是連通著的傳感電路一樣,心裡深埋的記憶就會被激活一處。
沿著草坪間的小路,穿過兩列樹皮斑駁的泡桐,是L大的圖書館。
沒有到過這裡的同學完全不用擔心迷路。此刻裡麵嘈雜的背書聲振聾發聵,在兩公裡外就可以聽到。
臨近期末考試時這裡總是最熱門搶手的地方。
占座是裡麵永恒的主題。與此同時還誕生了許多占座周邊的衍生物,比如說宿舍門口的占座小廣告。
“同學,你還在為搶不到為考研奮鬥的座位而犯愁嗎?還在為坐不到外院美女的身邊而糾結嗎?請撥打138********,我們為你提供最專業最貼心的占座服務。”
價格自然是因占座的難度而異了。
另外說明一下,我來圖書館上自習的次數絕對不超過雙手指頭的個數。
到這裡上自習是一回事,到閱覽室閒逛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對管裡藏書的熟悉程度已經達到了如數家珍的地步。
每逢同學需要借書,都會先跑來問我。我會精確地報出這本書在圖書館幾層哪個書庫哪排書架以及大體在什麼位置上。
大學前兩年,也就是周茗出現之前的時光,我把大部分時間用在這裡麵啃閒書。我清晰的記得,讀的第一本書是《百年孤獨》,最後一本是《追憶似水年華》。
而今卻剛好過完了百日孤獨,在這裡追憶似水年華,不能不說這不是一個絕佳的諷刺。
跟我截然相反的是,周茗寧願在圖書館裡背上整整一天的英語單詞,也從來不肯在閱覽室裡陪我看半個小時的書。
大四上學期準備公務員考試,這個情況曾經有過一小段時間的改變。周茗每天下午吃飯前都要拖著我來看半小時的報紙,據說是為了提高申論寫作水平。
最終以看到她申論作文時笑噴了作為句號,代價便是結結實實的三天冷戰。
在這裡麵,我們留下了內含三十元人民幣的錢包一個,512M的內存紐曼MP3一個,以及耳機一副、筆數支、占座用的高數課本一本、廢紙兩簍。
在樓下轉了一圈後,突發奇想溜達到失物招領欄找找周茗曾經被偷的包,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出了圖書館一路往南,經過體育場。對於標準宅男的我來說,這裡始終是四年裡最陌生的地方。
不過體育場後麵那個最適應男女幽會的小亭子,倒是麵熟得很。
夜幕降臨後,這裡的搶手程度比圖書館的座位有過之而無不及。情侶們雙雙手牽手來到這裡,選擇合適的戀愛場所。從遠處看,看似稀稀落落的分布,其實仔細觀察後會發現每對之間都默契的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剛好滿足耳鬢廝磨不會被發現的距離。
當初似乎熱衷於拉著周茗來這裡待上半個小時。大多時候隻是沉默的擁抱著,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和氣味,那種內心無比平靜踏實的感覺讓我欲罷不能。
越過彎如拱月的小橋便是我們學院的教學樓。在橋上徘徊良久,我遲遲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就像在懸崖的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即使過了這麼長時間,我依然沒有足夠的勇氣正視那間自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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