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曼的表姐叫席彥豔,她的花藝館離我家比較遠,在大良光明大街農商銀行旁直入五十米左右。我必須搭902號巴士再轉379號才能到達,車程大約半個小時。於鬥鬥說麵試時間一般在早上十點左右,我必須在九點半前出門。
“據方書曼說,他那個表姐脾氣有點不好。”於鬥鬥提醒我:“不過她並非是那種蠻橫無理的人,但你最好懂點禮貌。”
我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我身邊總是充斥著各種脾氣不好的人。小學的時候,我被分配跟班上最凶的女孩子一起坐,我現在還記得她生氣的時候張得老大的鼻孔,而生氣的原因往往是因為我沒有供奉零食給她的尊胃。上了初中之後,我不幸地跟班上一個綽號“混世魔王”的男生一起坐,他以欺負我為樂,老愛抄我作業,掐我的臉蛋。據說那家夥或多或少地跟社會青年有所聯係,因此性格懦弱的我不敢作出任何反抗的行為。然而最悲劇的是,那時流行著由香港演員鄭伊健引領古惑仔文化,他的古惑仔氣息征服了學校不少女生的芳心,因此我成為了被討好以及被欺負的對象。
上了高中之後,我的座位分配在最前排,那是屬於好學生的領域。我本以為我從此脫離苦海,但是沒想到遇到了極品班主任。她有點齙牙,每次開班會說得激動的時候就會噴我一臉唾沫,我不敢當著她的臉擦掉,隻好一手撐著腦袋作沉思狀,然後用一隻手小心地擦走那一臉的唾沫。本來除了這一點,她也沒有任何特彆讓人討厭之處,但不知為何,她後來竟變得事事針對我,讓我苦不堪言。據舍友大膽推測,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曾在她背後大聲取笑她胸部平坦而不幸被她聽到所致。
性格決定命運,有時我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具有人格缺陷,因此天生特彆能夠吸引各種各樣的麻煩人物。但這些年來,經過不斷的磨練,麵對這些麻煩人物,我已能泰然處之。但人生總有例外,不麻煩的人物都是相似的,而麻煩人物卻各有各的麻煩。譬如我親愛的遠房表弟楊東林,不知為何麵對他的時候我就無法展示我的好脾氣。
“喝果汁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用力拍打了他手背一下,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番石榴果汁,“你隻能喝水。”
“為什麼?”他問我。
“因為果汁比水貴得多。”我打開冰箱將果汁放回去:“以後若非我允許,不許打開冰箱,因為裡麵都是我的東西。”
他沉默地看著我。
我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楊東林,我想有件事你必須要明白。”
氣氛突然陷入一陣沉默。
“我沒錢,”我開口說道,“我怕我養不起你。”
“你要趕我走嗎?”他問我。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說:“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所以如果我對你發脾氣,希望你能諒解我的心情。”
他垂下頭來,像在思索些什麼。
“我不想趕你走。”我說道。
當時我說這話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意思,但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已找不到他的身影。情急之下,我隨便披上件衣服,大步衝出出租房。結果尋找了大半天,還是找不到他。到了中午時分,我終於放棄。
頹然坐在樓下的石凳子上,我突然有種想哭一場的衝動。
我並不是那種為了個人利益而變得冷酷無情的人。我承認我多少有點自私,但是昨天晚上說的那番話真的沒有要把他趕走的意思。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選擇主動地離開吧?但他不是人類,他對這個世界幾乎一無所知。若我對他棄之不顧,他以後將要麵對的是什麼,我不敢想象。
想到這,我越想越怕,不禁斷斷續續地抽泣了起來。就這樣過了好一會,我突然聽見了女房東的聲音。她似乎在直著嗓子喊我的名字。
“趙娟,”她尖聲地對我嚷道,“我想你得管管你的表弟。”
“他人在哪裡?”我立刻站起身來。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你表弟正在鐘樓公園的灌木叢中張嘴大喝灑水器的水。園丁陳伯勸阻了他好幾次,但沒有成功。”
沒等她說完,我便往鐘樓公園的方向跑去。
鐘樓公園種滿了各種花卉樹木,用來澆灌植物的灑水器起碼有五十多個。我發了瘋似地到處亂找著,終於在九裡香灌木叢裡麵找了他的身影。他正俯著高大的身軀,把嘴巴對準了灑水器大口大口地喝著水。隻見那些晶瑩的水珠打在他的臉上身子,濕透的衣服緊貼著他身上美好的肌肉曲線,讓他看上去有種清新的性感。
“楊東林!”我怒發衝冠:“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
他身子一僵,猶豫著站起身來,看著我。
“你這混蛋!”
我喘著氣大步跨過了灌木叢,拚命地用力捶打著他的胸膛。“誰讓你一聲不吭地離開?”我氣出了眼淚:“你憑什麼沒經過我的允許就擅自離開?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你的遠房表弟,”他默默地念道,“我叫楊東林。”
那家夥倒是把我的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裡了。我忍不住哭著笑了出聲。
“你聽著,我再跟你說一遍,”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以後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不許離開出租房半步,明白嗎?”
“我隻是不想加重你的負擔。”他解釋。
我知道。
“這裡的水是不用花錢的。”他說。
我知道。
沉默了好久,我有了個主意。“以後在每天固定的時間裡,我會帶你到鐘樓公園去喝水,”我說道,“其他時間,你隻需要乖乖呆在家就可以了,知道嗎?”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從那時起,我便像遛狗一般每天帶他到公園裡麵喝水。一開始,我們的怪異行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但漸漸地,我們的存在成為了鐘樓公園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當然主要是因為楊東林的美貌所致。偶爾,也會有人來搭訕,甚至有一次,我們還收到了一封青澀女孩的信件。但他不懂,也看不明白。而我也沒有主動地念給他聽,隻是很小心地收藏起來,放在一個漂亮的糖果罐子裡麵。
“裡麵的東西以後將會成為你美好的回憶的。”我告訴他。
“我明白了。”他說。
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在他沒有經過開發的大腦裡麵,除了認準我這個可憐的主人之外,生活除了喝水就是喝水。當然還有曬太陽。
麵試當天,我特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讓自己看上去神清氣爽,一掃頹敗的氣息。我不知道花藝館的老板席彥豔脾氣到底壞到什麼程度,但我知道沒有人願意聘請一個死氣沉沉的員工。說實話,我對自己的花藝並沒有多大的信心,因此我更得在自己的外表上多下點功夫。
“我看上去怎樣?”我問楊東林。
“很好看。”他微笑地說道。
其實問他意見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但是在這個時候我需要得到彆人的肯定回答。
“謝謝你。”
整理了一下頭發,我出了門。沒想一走到了巴士站,902號巴士便出現在我的麵前。等下了車,379號巴士又恰巧停下。一路上順利得不可思議,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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