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嬸子道:“我也沒甚彆的話對你說,不過你叔叔死後,又沒一子半女,而今有你一個嫡嫡親囘親的侄兒,不是就同親生兒子一樣,因此我想把家務事情都交給你管。”
黃千鶴道:“我年紀小,不懂這些關節。不過我想叔父已經亡過三年了,我回來後也沒好好地祭奠祭奠他老人家,明天日裡又沒閒,就在明天的晚上,請嬸母預備幾樣菜肴,待我晚上回來時,就在叔父靈前拜奠拜奠,以儘我做侄兒的孝心。”
他嬸子笑道:“往後日子長哩,何必急在一時?”
黃千鶴道:“這事不辦,侄兒心上總覺放不了。”
他嬸子道:“恁地也好。”
這晚,黃千鶴睡得甚早,在炕上卻睡不沉,翻來覆去隻是歎氣。
次日一早起身,直到晚才回來。他嬸子道:“菜肴酒飯都預備了,隻等你來。”
黃千鶴應了是,到他叔叔靈前,焚香,點燭,搬菜肴,篩過酒,端端正正三起三拜。他嬸子也免不得一走一挪地來拜幾拜。芸兒笑著也拜了。那婦人道:“拜已拜過了,奠已奠過了,乘這菜肴未冷,我們吃晚飯罷。”
黃千鶴道:“晚飯哪天不得吃?難得祭祀叔父,遲些吃也不妨。”他嬸子賭氣進房去了。
這時老漢忽氣呼呼地進來說道:“少爺,我那不肖的外甥在外麵,定要進來,他說少爺昨天允他的。我不許進來,他卻說少爺已經把芸兒配給他,今晚是來領親的。少爺,你想這東西還能算人?”
黃千鶴道:“這話是真的,快去叫他進來。”
老漢奇怪道:“少爺,這人一味的壞,莫當他是好人,芸兒怎能配給這種人?”
黃千鶴道:“這事你休問。將他喚來。”
老漢隻得咕噥著出去,芸兒在旁聽了,隻說了一句:“少爺,我不願。”立刻抽抽噎噎地哭將起來。
那婦人在房裡聽見,趕出房來道:“千鶴,芸兒配人,怎麼不問我?況且他是我娘家陪嫁來的,就是你叔叔在世,也不作我的主。”
黃千鶴道:“嬸母,且休著急,一會兒保管你也情願。”
那婦人道:“不問一會兒兩囘會兒,芸兒配人須我看中了才行。”
芸兒直哭到那婦人跟前道:“奶奶快救我!我死都不願離開奶奶的。”
那婦人道:“你隻起來,諒千鶴也不敢怎樣你。”
芸兒站起來,拭著眼淚進房時,小賴三已大搖大擺地踱將進來,一見黃千鶴便笑道:“少爺,你不是昨天在酒店裡一口允許我的?叵耐我那舅舅,一味攔著不許我進來,你想我氣不氣?”說著,不住地四下張望,身上穿了簇新的袍褂,一頂瓜皮帽,直壓到眉毛腦後,一根如筆管的辮子,梳得光溜溜的,真像是一位新貴人。
黃千鶴看他那樣子,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好氣。正色對他說道:“小賴三,你既這樣誠心來到,我也不能反悔。不過這事情不能隨隨便便,也得端整些,禮物、聘金、三媒六證,才是正經。”
小賴三一怔,半晌才道:“少爺你是知道的,我要備得起禮物聘金時,早娶了媳婦哩,哪會到這時,還沒渾家。今天彆的沒帶,那僧鞋卻在這裡。”邊說邊在懷裡一摸,便禿地丟在黃千鶴跟前。
黃千鶴拾了起來,冷笑道:“也好,便宜了你,就把這個作聘禮罷。”
他嬸子本站在房門口,見黃千鶴仍說把芸兒給小賴三,正是待發作的,卻見小賴三在懷裡摸出僧鞋來,一看正是大王廟的和尚的,就是那晚被小賴三扮妖打落的,不覺倒退幾步,作聲不得。
又聽黃千鶴道:“聘禮既有了,媒人倒萬萬不能少。”
小賴三求道:“好少爺,你作難我,這早晚,教我到哪裡去找人作媒,無非到前麵把我舅舅叫來。”
黃千鶴道:“舅舅卻不能代外甥作媒,我且與你叫兩個來。”
小賴三道:“少爺,一發作成我,真是大大的恩囘人。”
黃千鶴道:“休多說,且端正迎接媒人。”說著一個箭步竄到院子裡,用手掌接連啪……啪……啪三下,便見屋上撲的跳下三個人來。小賴三一嚇,看那三人時,當中一個是獨腳,這個人他卻認得仔細,就是城隍廟裡的獨腳乞丐;右手抓了個人,他也認得就是大王廟的和尚;左手抓得是個後生,細看乃是隔壁陸雙囘峰,瘦瘦的臉,白得與紙一樣,兩眼發直,隻不開口。
劉一腳 扭了二人到中堂放下,黃千鶴迎著道:“大哥辛苦了。”
劉一腳 道:“彆的休說,人贓並在這裡,酌量辦罷。我卻先走了。”說著跳到庭心裡,一竄就上了屋,聲息毫無。
小賴三呆在一邊作聲不得。隻見黃千鶴霍地卸去外衣,露出一身黑色夜行衣服來,頓時換了一副麵目,走上對準大王廟和尚臀上隻一腳,和尚喲的一聲如夢方覺,隻是光著兩眼,四下瞧望,好像不明白怎樣到來的,又看黃千鶴這般裝束,益發模糊,也就呆了。
黃千鶴再用腳向陸雙囘峰一踢,陸雙囘峰也與和尚一樣,見著黃千鶴納罕道:“千鶴,怎麼我會來到此地,明明是睡在炕上的,這不是件怪事?”
黃千鶴冷笑道:“不請哪會來,算不得怪事。”
陸雙囘峰奇道:“怎說?即使請我,也等我自己走來,怎麼糊裡糊塗像做夢也似的就來了呢?”
黃千鶴道:“停刻自會明白,休再多問,而今你且耐性等一會兒,還有話問你哩。”
他嬸子已在房裡聽得消息,不知究為何事,心下疑慮,便在房門口張望,一見和尚與陸雙囘峰,更覺心虛起來。忽聽黃千鶴喊道:“嬸母請到外麵來,有話問。”
那婦人欲待不出去,顯見得情虛,便把心一橫,應道:“千鶴,這早晚還不睡覺,卻來聲喚則甚?”說著便走將出來。
黃千鶴指著陸雙囘峰與和尚道:“嬸母認識這兩人麼?”
那婦人道:“千鶴敢莫你是瘋了?喊我出房問這些話,識得怎說?不識得又怎說?”
黃千鶴冷笑道:“嬸母怎會不識?且問嬸母,叔父究屬什麼病故的?”
那婦人怒道:“你叔父亡過已經三年,到而今你來查問他病源,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謀害他的?”
黃千鶴道:“怕有幾分像。”
那婦人聽黃千鶴說出這句話來,索性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黃千鶴益發惱了,走進房抽囘出那把腰刀,便奔向那婦人麵前,將刀一晃,雪亮的光芒直射囘到她眼裡,嚇得不敢哭了。黃千鶴收轉腰刀,向準台上隻一插,一柄腰刀已顫巍巍的下去了半截,複至小賴三跟前喝道:“賴三,你說!”
小賴三早已全身發抖,哪裡還能開口!黃千鶴見他不作聲,便道:“怎麼不說?敢是活得不耐煩了?”便要去拔台上的刀。
小賴三隻當要殺他,喊道:“我的爺,休拿刀,這樣鋒利,碰著就要出囘血!”
黃千鶴道:“快說!快說!”
小賴三道:“我的爺,放了我罷,芸兒我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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