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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交民巷崔宅小樓門口,崔世鄭容佩正瞧著秋生冬香鄭伯往下搬行李,隔壁院裡出來了一行人,紅毛綠眼,嘰哩哇啦地講著聽不懂的鳥語。

崔世無意瞅了一眼,忽然就衝了上去。

他揪住其中一個人的衣領,“小子,今兒你再跑不掉…”

一個領章閃亮煙灰軍服齊整的年輕軍人費力扭過頭來,那人生得方正模樣,一雙眼清清亮亮,帽簷下的峻黑濃眉顯出幾分威武端嚴,因頸脖處勒得緊,一張臉通紅-赫然正是早上驚了崔鄭馬車的蔡如鬆。

蔡如鬆認出了崔世,漲紅了臉打著手勢叫放鬆,這人已講不出話來,容佩趕緊喊崔世,“快放手。”

崔世得意地鬆了手,蔡如鬆立刻連連大咳,他向那幫洋人揮手道再見,轉頭啪地立正敬禮,“如鬆願意領罪”。

他這樣爽利,崔世素來是吃軟不吃硬的,這下立刻愣在當地,不知如何反應。

鄭容佩抿嘴一笑,這就是崔世…嗯…招人疼的地方,碰到惡人他比惡人更惡,碰到良善的,嗬,他就良善得沒有底線。

鄭容佩福下去,“將軍言重了,不過是受了些小小驚嚇,沒什麼。將軍公務在身,請便罷。”

她剛剛裡裡外外進出好幾趟,又幫著拎了些東西進去,嫌熱脫了大氅,這會一躬身露出了窈窕身段如花眉眼,蔡如鬆抬眼看見,抬著的手臂硬生生停留在額角,不曉得放下。

鄭容佩低眉一笑,轉身就走,蔡如鬆在後頭急喚,“小姐,小姐…”抬著的手臂終於放下,他急追上去。

崔世一手搭在他肩上,“嘿”,一手住他腰間去,意欲摔他個過肩摔。

蔡如鬆反應極快,他疾速扯下崔世手掌,一雙手順勢往前一扯一砸,眼見得崔世就要摔個四仰八叉。

崔世冷哼一聲,另一隻手化作拳頭,在蔡如鬆胸前狠勁一捶,雙腳在地上一蹬,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隨即雙拳緊握,擺開了戰鬥姿勢。

蔡如鬆往後晃了幾步,站穩了身體,他兩隻手交握著,關節捏得嘎嘎響,亦做好了隨時應戰的準備。

容佩不出聲地瞧著二人爭鬥,麵上無情無緒,到這會兒急忙喝止崔世,“崔世,不得無禮!”

她冷臉轉向蔡如鬆,“這就是將軍的領罪?這樣的領罪我們當不起,將軍請罷!”

蔡如鬆急得麵上再次潮紅,“不不不,小姐誤會了,這位兄弟也誤會了,如鬆是想…小姐的馬車壞了,出行不便,如鬆想將自己的座駕送與小姐,請小姐收下-開過來。”

有跟隨的兵士跑出胡同,不一會一輛湛黑的雪佛萊汽車開了進來。

容佩瞧著有些意想不到的樣子,崔世看得眼熱,一輛洋車,有什麼了不得的,他昨天不是賺得了房子又賺得了汽車麼,還有個西洋司機,哼!

蔡如鬆滿心期待地看著容佩,很有些誠摯,鄭容佩略略躊躇,“沒人開得了車,將軍好意…”

“開車兵士隨叫隨到,如何?”

鄭容佩一揚眉,“將軍好意,容佩領了!隻一樣,這車我們隻暫用幾天,至於饋贈…實不敢當。”

蔡如鬆繃著的麵孔一鬆,“也好。如鬆還有軍務,明日再來-告辭。”

竟然看都不看崔世一眼。

被人忽略的崔世恨得牙癢癢,他追上進門的容佩,“咱們自己有車,還有洋司機,稀罕他的汽車做什麼…”語氣酸中帶憤。

容佩笑瞅他一眼,腳下一步不停地進院子,“怎的,見不得人比你強?”

怎麼姓蔡的就比他強了?不過是借著一身軍服,添了幾份威武而已,他崔世要身板有身板,要武功有武功,穿上軍服,指定帥出天際!

崔世被哽得無話可說,他氣衝衝加快腳步,越過容佩。

“站住”,背後容佩笑叱一聲,“反了你了,一句話都聽不得…去,麵壁去!”

是好好貼牆麵壁的意思麼?有叫人倒立著麵壁的啊?

崔世雙手撐地,雙腿搭在牆上,他隻敢腹誹,身體倒是倒立著一動不敢動-這業務分明嫻熟得很。

容佩坐在窗邊喝茶,她身體筆直,端著個細瓷蓋碗,有一下沒一下地漂著茶葉沫,挨著她的窗邊長案上擺著一隻青花瓷瓶,瓷瓶旁邊,很是礙眼地放著隻烏黑戒尺。

她洗了臉,勻了麵,換了身絳色短褂石青長裙,跟那瓷瓶裡的紅梅一樣豔豔生輝。

崔世偷瞧得專注,那撐地的手無意晃了一下,容佩咳嗽一聲,“心思不寧…再有下次,立刻樓下麵壁!”

“彆彆”,崔世求饒,“再不敢了。”

樓下冬香秋生正在收拾屋子,給他們看見他挨罰麵壁,他崔世還活不活了?雖說他從前玩劣沒少受罰…那不是年紀小麼?

如今容佩背著人,他隻有領情的份。

容佩放下蓋碗起身,她拈著戒尺,在崔世身邊緩緩踱步,“你有什麼話,說!”

“兩句話,”崔世倒立了半天,此刻說話臉不紅氣不喘,“謝謝你,沒讓人當眾受罰…”

崔世沒好意思說“我”字。

鄭容佩撐不住一笑,這人受罰還說謝謝,真是…從前罰他幾乎是嚷著喊著的要打要殺,小孩子麼,不打不長進。但今日馬車上那一撞一扶,倒讓她意識到他不知何時長成了孔武有力的男子漢,這受罰麼,臉麵還是要的。

“二一個,咱們要兩輛車乾嘛,又隻用幾天?”這個問題,崔世確實不解。

早曉得他要問這個,這可不是一句兩句話說得清楚的,他也罰得久了,容佩放下戒尺,“起來罷”。

果然是有些久了,從前這些微小懲罰崔世是麵不改色的,今日他麵色微紅,額頭也出了汗,在這初春有暖氣的室內汗味擴散開來-倒也清爽。

容佩往後退了一步,倒了茶給他,“潤潤喉”。

她端正了麵容,直視著崔世,“你知道鄭老爺子派我們來北平是做什麼?”

做什麼?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問,她仿佛是聽到過耳風,如今願意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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