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從捐務科出來的時候滿麵春風。
在他身後,捐務科的電話忽然響起,五哥接了起來,聽到聲音後立刻躬下了身,“…有這麼個人,是,是…崔次長,牌照沒有拿到,真的沒有法子…人?人已經走了。”
電話裡走了的崔世正衝外頭賬房先生打了聲呼哨,一塊閃亮銀幣沿著拋物線軌跡飛到了賬房先生的櫃台上,“謝啦”。
“姐兒巧打扮哪,去把那戲來觀,模樣長得喲,賽如那天仙…”
崔世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打量著街景:這北平城確比盛京繁盛許多,正是正午時分飯點光景,街上人來人往,飯莊酒樓一家挨著一家,酒幌子高高挑起,門口叫堂的夥計們忙著向主顧躬腰打千,嗓子一家賽一家的響脆,“客官您裡邊請…客官走好…客官您再來…”
遠遠地見著了一品樓,昨日容佩把他家的玫瑰糕嘗了好幾口,最最有名的一品燒餅才隻嘗了一下,會不會是早起胃口不好不沾葷腥?崔世在一品樓前停了車。
他拐過了羊毛胡同細瓦廠胡同平安胡同歸家,遠遠地就瞧見自家門口一堆的人,容佩也在裡頭,套著紅色大氅,仰著頭看著什麼。
他長長地掀按喇叭,門口的人全都回過頭來,冬香秋生,鄭伯傑瑞,還有廚子園丁都在,崔世自駕駛室探出頭去,“嘿”。
一夥人全都驚異地盯著他,鄭容佩急奔過來,往車裡一瞧,立時發了毛,“你開的車?你哪裡會開車?蔡如鬆派來的人呢?”
她惶急著緊,崔世心裡一暖,他熄了火跳下車,在她身前團團轉了個圈,“你看,我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開車,容易得很。”
容佩恨不能揪他的耳朵,容易?她早上坐個洋車出門,差點顛了個七葷八素,那洋車又快又疾,一股子洋油味,要不是傑瑞開了條車窗縫,她隻怕當場就要換馬車。
她坐車尚且如此,他開車倒容易?不是捱著人多,她非得…鄭容佩憋了一口氣。
“你們在乾嘛?”崔世抬頭看著他們先前仰望的地方-門楣,“掛這個?”
崔公館?掛他的名,不是鄭府?
“你是少爺,當然掛你的名…怎麼,不想當家作主?不是叫嚷著長大了嗎?”鄭容佩抿著嘴笑,這人在盛京就叫嚷著成人了,這會兒倒一幅受寵若驚的樣,給誰看?
崔世嘴角早咧到了耳後,他忘情地抓住容佩手腕,“上車!我帶你到處轉轉”。
容佩被拽了個趔趄,“去哪啊?還沒吃飯呢。”
吃什麼吃!
鄭容佩被崔世塞上了副駕,他自個兒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打著了火,“駕-”
惹得容佩噗嗤一笑,“你當是馬車呢,還駕!真真是狗改不了…”她笑掩住了嘴。
果然引逗得她大笑。崔世得意地遞過剛買的吃食,“一品燒餅,昨兒嘗了的,給。”
容佩深注了他一眼,“我正想著什麼時候再嘗嘗…昨天起得早,沒胃口,今天…”她小小抿一口,垂了眼,“不錯”。也不知說燒餅還是說崔世。
崔世得了鼓舞,恨不得將車子開飛起來,又怕她受不住,隻得耐著性子慢慢踩油門,不妨半角燒餅遞到他眼前,“給,你也沒吃午飯吧?”
鄭容佩覺得他這車開得比傑瑞平穩許多,她不難受也不發悶,頭腦靈活許多,這一靈活就想到崔世,這人一早就出了門,再忙著學車,怕是早午飯都沒吃,不由地就將燒餅遞過半邊。
崔世初學車,雙手握著方向盤不敢放開,又不忍拂了她好意,隻得張開了口。
唷,這是要她喂上了?他倒想得美!鄭容佩白他一眼,“停車自己吃”。
崔世這才意識過來,意識過來後那方向盤就握得更緊了,那車更不見靠邊停的意思,車子開得更穩,隻他嘴角隱隱地上揚。
這人還賴上了?瞧他笑得跟花開了一樣!鄭容佩恨恨地將餅往他嘴邊一湊,奈何沒瞅準方向,更兼車子一顛,油餅往他麵頰栽去,直栽得他麵上一溜的油,那油還滋滋地往下滴。
哎呀,鄭容佩手忙腳亂地扯出隨身帶的帕子,手忙腳亂地往他臉上擦去:觸手一片溫熱,微微的糙,指尖滑至他唇邊,指頭又微微的刺疼-那是崔世新冒出頭的胡茬?
鄭容佩愣了神,什麼時候…?她的指凝在他唇邊不動。
她指尖帶著香風-是上次他挨罰時的味道,細細微微,清清淡淡,令人懷想和沉緬。
崔世麵上一緊,腳下一滑,車子嘎嘎地衝到了路邊,他趕緊踩了刹。
車子狠狠一顛,顛醒了發呆的容佩,她愣愣地抬眼,眸光與正看過來的崔世撞個正著,鄭容佩麵上湧上了血色,她紅著臉將帕子往崔世懷裡一摔,“自己擦”,轉頭就要開門下去。
崔世眼疾手快地鎖上車門,傾身拉她,“容佩,容佩,對不起,都怪我…”
鄭容佩開不了門,正自著急,這會兒聽他又喚她閨名,一時羞憤交加,也沒注意他還扯著她衣袖,轉頭瞪圓了眼,“胡喊什麼…”
她這會兒羞憤交加,麵上漲紅,看著已是惱羞成怒了,崔世還真不敢再喚她名諱,他無奈地攤手,“你說喊什麼好?”
鄭容佩瞪著他:從前他小,她收留了他,又比他大著幾歲,他就一直跟著冬香鄭伯喚她小姐,如今他大了,不知仗著什麼,再不肯那樣喚她,他又出身大家世族,總不好過分強逼著他,如今可怎麼好?
崔世拉著她笑,“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眼裡儘是得意,鄭容佩撐不住,低頭一笑,“隨你罷”,這才注意到他拉著她衣袖不放,瞬間又紅了臉,“放手,我不走…你趕緊擦呀…”
真是的,油漬汙了一臉,他還隻管拉著她不放,這油跡儘毀了他形象!-啊呸,小孩子家家的,有個什麼形象了!
崔世撿起她摔掉的帕子,自顧自擦臉,鄭容佩懶得看他那矯情造作的樣,錯開了眼,沒想到這人眨眼間擦完,順手將帕子揣進了西裝內口袋。
鄭容佩一時不察,哎哎哎直喚,崔世隻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作無辜狀,“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他未必不知道怎麼了?她姑娘家一個,隨身帕子落在他那裡,雖是臟了有緣故,可看著像話麼?但現在要她急赤白臉地張口討要,實在也…也不妥當是不是?
容佩將燒餅往他手上遞,“沒什麼…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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