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年學者正將五指插入海草般的烏黑亂發,本想撫慰一下積極運作的腦袋,隨後卻又恙恙把手沉下。
天馬的表情令他的肌肉失去力氣。
與其說是表情,不如說僅是一種麵部肌肉排列,托倫客從未看過好友露出這種神色,連在血火交相飛射的托南戰場上也沒有。真要打比方,便像一個剛從棺材裡醒來的死人,突然回想起自己一生時,所呈現的表情。
‘托倫客...你知道皇家考古協會嗎?’
‘怎...怎麼突然問這個?’
天馬乾澀的喉聲令托倫客瞬間以為另外一個人在說話。
第十八節 兒時的我們如鑽石閃耀
‘馬連辛恩在得知我的目標是叛王者後,立刻自稱是“皇家考古協會”的成員,並且宣稱徹底效忠王室,以撇清和叛賊的關係,似乎暗示著這協會是個頗有權威的國家性組織,我在想軍務尚書注意的會否便是...’
‘這...就我所知皇家考古協會隻不過是貴族們為了遺跡興趣而組成的同好社團,雖然在首都設有總部,可是算不上正式的國家機構,和愛國主義也扯不上什麼關係。’
‘這樣嗎...那他乾什麼這麼說呢?實在不合理。’
‘要是子爵所言屬實,那便更不合理啦。軍務尚書為何要對付一個忠誠的組織呢?他可能隻是想表示自己和暗殺陰謀無關吧。當然這也不代表他的話真具任何意義,自古以來越是重臣,越是潛在的叛亂者。’
天馬以和年輕容顏不符的老態點點頭,彷彿每點一次,就滲出少許魂魄到空氣中。
‘好友,你可為我去調查這個組織嗎?皇家考古協會....’
‘...為什麼?’
‘這關係到我的身世,不過現在我很難清楚表達,如果你獲得一些情報,也許會比較好厘清,到時再解釋給你聽。’
‘和馬連辛恩說的話有關?’
‘是的,我的朋友,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托倫客扭著唇角:‘你都這麼說了,我不去也不行啦。反正隻是回首都一趟,你則要待在這裡吧?’
‘是的。我在這裡還有很多責任。’
‘嗯,那我這就出發,你...務必好好保重。’
托倫客起身到玄關,披上大衣,笨拙地穿整起來。
‘托倫客!’
‘怎麼了?’
‘腰帶彆係那麼緊,看起來像支會走路的大雨傘。’
‘胡說。’
黑發青年一個白眼,踢踢皮鞋尖,伸腳跨出玄關的門檻。
‘托倫客!’
‘又怎麼了?’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場合嗎?’
托倫客回過身。
‘記得。’
分明是兩顆腦袋、兩片心湖,卻同時泛起一樣的景色、聲音、溫度甚至悸動,這就是所謂的回憶。
他們都還記得那個鎮叫做瑞特(Raint),並不如名字所暗示的那麼常下雨,坐落在菲芬諾河畔,是首都圈內少見的寧靜小鎮。
雲的顏料和光之鉛華,在天空隨性卻又神巧地揉合、渲繪。
鬆軟之處她若棉絮、銳利之處她如薄冰,雲彩的女神永恒不變卻又千變萬化,年年月月,籠罩廣袤大地與芸芸眾生,煞是不屬人智可及之美。
河畔邊,孩子倒落在土泥中。
他瘦小的身體穿著大一號尺寸的練習用木甲護具,任誰來看也會覺得是被誰惡作劇套上去的吧,那就好比在巨壯男性的石膏像上戴上淑女禮帽和彩色指甲一樣突兀不合。
不過,這孩子是自願穿上的,或至少說自己穿上的。他是某一所武技訓練學校的門徒,當然是少年部的。
瑞特雖小卻有百年曆史,是座圍繞著騎士侍從學校建立起來的城鎮,基於風氣和資源,很多武者也陸續在此開設武技訓練或道館,不論過去還是今日,皆是王國內尋找傭兵、教練,和值得下大注的競技場參賽者的首選地方。
‘喂!快點起來!’
幾個明顯比他大上兩圈的多肉少年圍成圓圈,令他無助地淹沒在汗臭味的陰影中。
‘艾以朋,今天又因為你輸了團體戰!扯後腿也要有個限度!’
‘你真的鍛煉不足啦!快點起來!今天一定要好好訓練你!’
壯孩子們一邊囂嚷著,一邊讓木刀的尖端落在瘦孩子身體各處,半拖半架的,又把他撐起來了。
‘喔啦!’
響鏗一聲,瘦小的男孩再度被木刀打倒在地,青春期特有的粗啞喉聲此起彼落。
他們有的穿著跟艾以朋同款的護具,有的隻有臟汙的無袖汗衫,雖然最年長的還不超過十五歲,卻也不具一絲孩童該有的純真,看向他們眼眸深處,隻有汙濁的虛榮心和過量的荷爾蒙─艾以朋如此輕蔑著。
不過,縱使怎樣瞧不起這些正開始轉變為迂腐成人的肉塊,卻也無法改變自己無力任人宰割的事實,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隻是今天比較狼狽罷了...
忍一忍就過了,忍一忍...
嘩啦!
極響的水聲吸引了所有注意,暫且終止了欺淩的動作─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河水裡竄到岸上。少年們看了過去,隻見兩隻人手抓在岸石上,撐出水中的軀體,漱地脫去一身閃爍之濕蛹。
‘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連半點凡卡羅爾武人該有的的自尊都沒有嗎?’
原本還搞不清楚這個從水底冒出來的是人是鬼,直到聽到他的話語、詳細打量,便也不過是個年齡相仿的小少年;他赤裸上身,體格普通,一頭棕發閃著水星,漂亮的像個女孩子。
‘你是哪邊的學生?我們加楚訓練所的自主訓練你少管。’
‘既然是訓練,你們也要參與才對吧?給我一口木刀,我來訓練你們。’
‘喂,你找死啊?’
帶頭的壯童扔下托倫客,凶神惡煞似地朝這小少年逼近,
‘你’─壯童本想舉起木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嚇嚇他再烙幾句狠話,不料手腕剛浮起三吋,就被少年的手掌撥了起來,一扭一番,肥壯的身軀轉瞬倒轉180度,砸在地上,而那口粗糙的木刀則已被握在少年手中。
‘訓練開始了。’
這簡單又幼稚的宣言便徹底激發了青春期特有的愚蠢與的好鬥心,壯童們沒稍微參考一下前車之鑒就全員嘶吼著湧了上去。
但見‘河裡來的少年’取得木刀,武技更是如虎添翼,每次的揮舞又短又快,煞似深色雷電,連綿不絕,將這些橫衝直撞的小牛一頭頭頂倒在地。
神乎其技─看在同齡的孩子眼中,就隻有神乎其技足以形容。
‘喂!’
打倒了五六個人隻像是一瞬間的幻憬。少年坐到泥巴裡的孩子身旁,把奪來的木刀順手插在土裡。
‘我看你不是當戰士的料。’少年朝他說。
艾以朋根本不曉得這人為什麼坐下來和自己聊天,瞧他對自己卻似無惡意,便抱起膝蓋,收拾起驚愕的心情。
‘我本來就討厭這種野蠻的行為。’他說:‘沒有比戰鬥、打殺還要愚蠢的了。我向往的是真正的力量,那就是學問與智慧,可以帶領國家繁榮,解決一切問題的智慧。’
‘那你為什麼還要進武術學校?’
‘因為...我的父親。艾以朋家代代都是傑出的武人,我也不能令家族蒙羞。’
‘你還有家人,真好。’
艾以朋凝望著這名少年,不清楚為何他會把煩人的父親說成‘真好’。
‘你知道我將來想要當什麼嗎?’少年問道。
‘漁人?還是水手?’
少年怪異地扭起眉頭:‘...為什麼這樣想?’
‘我沒見過小孩子敢在菲芬諾這條大河裡遊泳的。’
‘我討厭遊泳,也不喜歡碰水。’
‘那你為什麼從水裡跑出來?’
‘因為我看到你撐不住了。’少年直直地望著艾以朋:‘我本來在對岸練騎馬。’
‘你...你從對岸遊過來!?’
艾以朋難以置信地瞧向河水對岸,依稀可見的人與徑,綠樹飄搖,煙囪與白煙,遙遠又朦朧,彷如一幅晨夢之繪,隔著寬闊波潾的青寒大鏡,掛在感官可觸的界線之外。
‘我想當騎士!’
少年站了起來,迎向陽光與微風。
‘騎士精神就是克儘全身全靈,貫徹公平正義。隻不過是遊泳過來,有什麼辛苦的?’
艾以朋─托倫客?艾以朋,無法把目光從那俊稚的側臉上移開,這是他出生以來首次聽到騎士精神這個字眼時,真的有足以與之彰顯的事實發生在身邊。在少年小小的肩膀上,托倫客見識到了真正凡卡羅爾武人的精神與風骨。
‘您是騎士侍從?’
‘是啊。’
托倫客這才大夢初醒,慌忙站起正要行禮,卻被他叫住。
‘哎,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問。
‘...托倫客。托倫客?艾以朋。’
‘托倫客,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成為騎士...剛剛我說得太耍帥了,我隻是看到你孤單一個人奮戰,連想到我自己,我沒有雙親,也沒什麼朋友...這並不是師父、學校或騎士守則所教的公平正義,不過是為了自己心裡不爽快罷了。’
‘至少今天你認識了一個朋友─當然,要是你願意的話...’托倫客悻悻然道:‘儘管我不像你一樣勇敢。’
‘不,你是勇敢的,一個人麵對這麼多比你強壯的對手,隻是你把勇氣用錯地方了,你應該把勇氣用來選擇自己的道路。你剛不是說想追求學問嗎?去當學者吧!’
‘這是朋友的建議嗎?’
‘沒錯。’
少年露齒一笑─‘我叫天馬。’
從那一刻起,兩人就成了今生的摯友。半年後,托倫客反抗父親的指示離開訓練所,以少許退還的學費加上得到母親的支持,隻身離家前往首都尋求學問之道,而後獲得皇家圖書館館長的賞識,進入皇家科學院就讀。
天馬亦順遂成為騎士侍從,他的‘光榮之旅’僅花了兩年半的時間便合格,正式晉升為新一任的凡卡羅爾殿堂天馬騎士,這時,他們都是十九歲。
‘─那時的我看起來怎麼樣呢?’
天馬問著,首次鬆開了緊鬱的神情。
‘什麼怎麼樣?’
‘小時候的我有和其他人不一樣嗎?’
‘不、沒什麼不一樣,就是個普通的小孩而已。’
‘是嗎?...’
托倫客離去後,天馬獨自睡了兩個小時。沉睡前他反覆詢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托倫客呢?
“沒人有辦法真正得知自己的模樣,我們隻能相信自己是什麼樣。”─已忘記是聽哪個哲學家說過,天馬開始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
當然,用鏡子確認外表是可以的,可是在彆人的眼中又是什麼樣子?產生怎樣的印象?人們看到的和我從鏡子裡看到的一樣嗎?人們看到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是喜歡?是想躲開?或者什麼想法也沒有?
我在彆人的生命和回憶中,占了多少份量、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那是我所希望扮演的角色嗎?那是我相信自己在扮演的角色嗎?有否可能某天我會變得和自己以為的人不一樣?如果有可能,要怎麼確認呢?
我問托倫客那些,是希望好友提供一些兒時的線索,好厘清身世之謎呢?或隻是純粹害怕自己已變成一個和期待有所落差的人了呢?
天馬醒來時,不知為何眼眶充滿淚水。
此時,灰鴉的懸賞令業已貼滿龍城各個角落。
第十九節 父心?死心?愛國心
雷根錫提的王前會議甫告一段落,約爾森?多摩尼克便出了城。他拋下數日來龍城的風風雨雨,前往巴普沙城趕赴天龍騎士的召見。
多摩尼克一族效命天龍騎士團約略九年,約爾森對天龍騎士此人仍不算通盤了解。在他印象中,他是一位全身充滿雄性氣息的典型武人,將狩獵與戰爭視為最有價值的活動,那狂刀削過似的五官總是散發著逼人的狂傲,包括約爾森在內、許多阿留卡雷德的軍官和他交談時,總是下意識地避免和他正眼相對,免的為其氣勢壓倒。
所以,當約爾森單膝跪在巴普沙的陰暗大殿、慎重瞻望騎士容顏之際,不禁愕訝。
平時和甲胄形影不離的天龍騎士如今裹著是皺邋的睡袍,像袋馬鈴薯似的癱置在披有紅龍紋章的座椅中,地上琳琅滿目的酒瓶四散,令人懷疑侍者是否全死光了,那掌握王國最高武譽的神氣麵孔更是豐采不再,爬滿陰鬱細紋。
階殿上另有兩人一站一坐;站著的是騎士的心腹,阿留卡雷德軍機營長、三大統軍之一的列多尼亞?波呂恩,而那入坐者則令約爾森吃驚。
‘海米爾元帥!’
‘多摩尼克,好久不見了。’
軍務尚書的軍服數十年如一日莊雅而整齊,端正的五官,一派不怒自威的氣度,對比天龍騎士的荒腔走板,更顯諷刺。
‘上次見麵是在令嬡的授勳典禮吧。令嬡如今也扛起一家當主之責了呢。’
‘托元帥的福,小女不才,年紀又尚輕,這次榮幸負責國王行宮的護衛,誰料雷根錫提流年不利,城裡諸禍橫飛,還懇請軍務尚書不吝提點照看。’
‘您是指馬連辛恩家的主人亡故一事嗎?那並非令嬡的責任啊。’
‘是啊,那事兒是歐波傑克沒儘好巡察的責任。芙可休統軍領導果敢、心思細膩,是阿留卡雷德頂尖的將才,若一開始是她擔任駐軍司令,想必不會發生這等憾事,約爾森遜將畢竟身為人父,總是念茲在茲哪。’
‘你謬讚了,列多尼亞統軍。’
列多尼亞?波呂恩在軍中的渾名叫做“鬣狗”。對這個人,約爾森向來無甚好感。原因非是他欠缺武人風格的矮小體型,也不是狐假虎威的態度,而僅是因為他從事的工作─約爾森討厭間諜,如此而已。
‘今日騎士大人傳喚您來,不為彆的,便是有項重要任務要指派給你。’列多尼亞道。
‘原來如此,此等老退之身尚有機會為騎士大人效勞,實感光榮。’
‘甚好,遜將,那麼我們就進入主題吧。您應該對聖劍行者這號人物不陌生吧?’
約爾森臉色霎生青白。
‘老夫知道...那是在叛亂戰中,襲擊我軍騎士的無法之徒。’
‘是的,這人確實是王國之敵,但也難以否認,他促成了叛亂戰的勝果,這讓凡卡羅爾王國欠了他一份情,您知道,國王正式下達了召見令,但天龍騎士大人的意思是,不該允許如此危險的人物再度踏進凡卡羅爾國土,更遑論親叩我王顏下。’
‘騎士大人慮周行果、赤膽忠肝,老夫五體投地。不過王詔已下,恐怕聖意難改。’
列多尼亞淡淡一笑:‘遜將言之有理,其實陛下之意我們何嘗不能理解?凡卡羅爾王國向來是冠特蘭文化的牧者、道德的指標,陛下便情願降貴紓尊,也不虧待任何幫助過王國的人,然而我們作臣子的身負輔佐之責,卻絕無理由冒這個險。’
‘那麼騎士大人是希望老夫...?’
列多尼亞識相地將目光和發言權獻予軍務尚書海米爾,海米爾卻陡然改變話題。
‘是了,這幾日我花了少許時間,巡遊於雷根錫提的大街小巷,也許是南土的文化對我來說太陌生吧,有個現象頗令人玩味。多摩尼克啊,你駐此地九年,能不能為我說明一下呢?’
‘是,不知元帥所指的是?’
‘是關於吟遊詩人們。這個城市的吟遊詩人似乎舍棄了古典的民族讚美歌,唱起遊俠風情的俗曲,特彆是歌頌著年輕的無名英雄形象,多摩尼克,你說這是受到鄰國(海帝界)風情的影響嗎?’
‘這...多多少少...’
‘在南方,連三歲小孩都聽過聖劍行者的名號,大眾將他視為正義之士甚至守護神,多摩尼克,你想想,在凡卡羅爾國王的跟前崇拜一個外來人是多麼冒瀆!’
‘是...但是他的確有恩於我軍...雖然來曆不明,或許...’
‘不是來曆不明,波呂恩統軍做過調查了。他是來自聖卡多普菲的放逐者,聽說還是個上任不久的聖之裁判。’
‘聖之裁判!?’
‘聖裁判之於聖國,好比騎士之於凡卡羅爾。身居如此崇高地位卻慘遭放逐,究竟是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呢?無論如何,此人足信任否,已是容易判斷的了。’
‘果真讓流放罪犯晉見國王,將使凡卡羅爾的威光蕩然無存、為全大陸的子民所恥笑!’列多尼亞故意放大聲量:‘更彆說,一個罪犯會做出什麼事如何難以預測,最差的狀況就是他對我王不利!就算他能安分,也一定會以外來人的身分向我王敲詐好處。無論如何,讓這類人物麵見陛下是弊多於利...’
‘那些都是狗屎!’
三人身驅一顫。
一直以來維持沉默的天龍騎士突然聲若洪鐘,攫去所有注意力。
‘死守防線、令弟兄衝入敵陣犧牲的人是誰?是我。
為王國的勝利奮戰而受重傷的是誰?是我!但是誰感激我了?不隻那些刁民把軍人的犧牲當作理所當然、反去崇拜一個外來人,現在連國王都要讚揚他。約爾森?多摩尼克!騎士的恥辱就是阿留卡雷德的恥辱,阿留卡雷德的恥辱就是你的恥辱!我以天龍之名命令你,全神全靈除掉這個卑劣的男人!’
天龍的暴怒鎮壓了巴普沙大殿,回響久久不散,連海米爾也不得不重新集中精神:
‘咳、總之,不該讓他晉見陛下,這點我亦是讚同的。現今龍城周邊的守軍都在多摩尼克家的統轄下,如果聖劍行者打算赴召見令,他近日的行蹤必定在遜將您的掌握之中。’
‘暗殺...凡卡羅爾的敵人是嗎?’
約爾森終於領悟了騎士的用意。
‘恕我直言,在下也認為這個任務由遜將您完成是再適合不過。’列多尼亞作出同情之貌:‘令嬡的名聲不也是被那家夥折損嗎?這可是替令嬡出一口怨氣的好機會哪。’
─他果然還是提了。
約爾森用力吞回憤恨,在喉頭裡滾沸。
多摩尼克家獨生女的訂婚宴最終變成一場大笑話。
本就難容於南方上流社會的多摩尼克家,今兒更成了全城茶餘飯後的消遣對象。少數重名譽的貴族會花些力氣抨責多摩尼克家的荒唐表現,其餘多數則抱持著看戲的心態,當作都市奇譚津津樂道。
而故事中最令人最感興趣的,便是那劫婚青年的身分。雖然他做的事野蠻而血腥,但賓客們日後細細回想,卻莫名地希望能和他站在同一邊,那白金色的頭發和俊美麵貌,快速地和聖劍行者的傳說結合。
把美女放進英雄故事中一向是動人且必須的,貴族們就通曉各種穿鑿附會、編造傳聞的功夫,用儘渾身解數使這場劫婚決鬥和‘雷根錫提的守護神’攪和一塊兒;有的版本說,聖劍行者縱橫戰場時,見到戰天使指揮千軍的英姿,一眼便愛上了她,有的則說是芙可休在血戰危急中為聖劍行者所救,從此愛上外地的英雄,卻礙於門閥與國籍之異沒有勇氣告白...
這些人知道自己在胡扯,也知道這樣無甚道德,唯一不知這些渲染出來的謠言其實與事實八九不離。現在,凡卡羅爾王親召聖劍行者,讓這些‘謠言’更添加了微妙的信憑度。
另外,也許是故事太過生動精彩,連平民之間也開始模糊地流竄風聞,不同的是,城民仍敬愛他們的‘冰霜之戰天使’,而貴族們則私下戲稱她‘逃婚的小母狐狸’。
這是可以忍受的嗎?
芙可休是多摩尼克家的慈母星呀!
她是潔淨的、天才的、善純而無瑕的!她是我生命的意義、家族的希望呀!
我把她當作長子養大,施予連男孩都會為之掉淚的鐵血教育,為了什麼?
我拉下老臉、舍棄武人的尊嚴,奉承騎士,討好勢利的南方名門,整整九年,為了什麼?
絕不是為了我自己!全是為了把芙兒的未來導向光輝之道!
就是憑實力也好、靠騎士的提攜也罷,芙兒總算是當上了阿留卡雷德的統軍,我也好不容易促成本家和王室近親的聯姻。
芙兒啊,你以千軍統帥之姿,成為王室族譜的一員,將組合出多具份量的冠冕啊!而你的孩子又將受多少矚目!他會是凡卡羅爾血統的、政治的、軍事的天之驕子,一顆超級新星!
他甚至有可能當上新一任的騎士!
你將成為騎士之母,受全大地人的尊崇,而多摩尼克氏將堂堂錄入凡卡羅爾史的一頁。
這樣還不夠好嗎?
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為什麼要反抗、為什麼要逃走呢?
為什麼要把多摩尼客家的名譽和自己的未來糟蹋給那個外來人!
“不隻把戰敗者當作奴隸,現在連女兒都要賣掉嗎?”
卡爾拉的斥責在作父親的腦海中日夜縈繞。
約爾森一次又一次,用崇高無私的‘父親的愛’來反駁。
然而那指責不知是否太過強烈、太過深入,連‘父親的愛’也逐漸失去麻醉的效果。
最後,就在此時此地,老約爾森放棄了遲遲無法成功的自我說服,選擇更輕鬆,更感性的做法。
‘老將領命,這趟回城後立刻展開作戰,除掉王國之敵─聖劍行者。’
海米爾滿意頷首。
‘多摩尼克,此人身負聖卡多普菲一係的血族之力,論戰力不輸給任一騎士,你務必派出最佳好手,不可有任何保留。’
‘感謝軍務尚書的忠告。’
約爾森朝天龍騎士行久未使用的正式軍禮。
‘老將以玻勒阿斯?軍魂之名立誓,以完成任務為最高使命,必不辱阿留卡雷德之赤龍榮耀。’
‘去吧!’
於是,年過半百、身心俱疲的退將,重新扛起‘父親的責任’自巴普沙城離去,他下定決心,要親手把阻礙女兒幸福的邪惡外人鏟除,這不是為了騎士或國王,而是為了多摩尼克家,為了珍愛的女兒芙可休。
‘敢問軍務尚書,您看約爾森遜將會成功嗎?’
列多尼亞諂媚地挨近比他高兩個頭的英挺男人,未待海米爾開口,天龍騎士立馬打斷:‘他隻是個連女兒也管不住的沒用老頭!不能期待他!波呂恩!’
‘屬下在。’列多尼亞單膝立跪。
‘傳令軍機營的暗殺隊,要他們監管雷根錫提守備隊的情報,一得到消息,立刻出動除掉聖劍行者!要做的乾淨俐落!’
‘屬下領命!’
列多尼亞不愧‘鬣狗’的稱號,一得到命令便毫不猶疑地動身。
海米爾點點頭,心道:“這就對了,隻有情報是要利用的,至於約爾森的部隊,就讓他們收拾殘局,背起黑鍋吧。天龍騎士雖然成 了 殘 廢,但是戰將的頭腦卻未駑鈍。”
‘海米爾,’
─天底下敢直呼軍務尚書名諱的,除了凡卡羅爾王,也隻有天龍騎士一人─
‘國王已經知道我的傷了嗎?’
‘是的,我已詳儘秉告了。’
‘嗬嗬,嗬,’天龍騎士冷笑數聲:‘連參加遊行都得使用替身,更不要說騎馬作戰了。看來,就算他把我這個騎士頭銜收回去,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對吧!’
‘您的醫師怎麼說呢?’
‘沒救、沒救、沒救!都說沒救!我已全都殺了。’
‘連我推薦的首都醫生也...’
‘殺了。’
‘唉...’海米爾歎了口氣:‘恕我直言,騎士紋章是國家武力的代表,無論您過去戰功如何彪炳,今後無法上戰場的話,恐怕也隻有服從王令、光榮退役一條路可走。’
‘我再清楚不過!是我也不會讓一個殘廢當騎士!就像我不會命令一條狗去替我煮飯一樣。哈哈哈!’
天龍騎士仰首大笑,抓起酒瓶,將滾燙與苦楚全數吞入胃裡。
‘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
天龍騎士一怔。
‘你說什麼?’─
‘報!!’
一名傳令兵快步進殿,跪於騎士座前:‘殿外一名自稱...’
‘誰準你上前的!?退下!!’
天龍騎士右手一甩,酒瓶竟直直砸在士兵身上,爆成碎片。
‘海米爾,你剛說什麼?什麼不是沒有辦法?’
‘先彆急,哪,你說,誰來了?’軍務尚書將莊穆的眼光投向傳令兵,原本暗自咬牙的可憐士兵竟如受到撫慰般精神起來。
‘是、是!一名女性自稱是“公爵的使者”,求見騎士大人!’
‘請她進來!’
令傳令兵遲疑的是,騎士的拜訪者卻非由騎士本人同意接見。
俄頃,自士兵退去的方向,飄來訪客的音信。
悅耳的鈴鐺碎鳴一陣一陣,和著赤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輕悶聲響。
天龍騎士刮眼一看,醉光醺影之間,是一名身穿杏色鬥篷,深色肌膚的女人跪在階下。
‘小女子拜見天龍騎士大人。’
再三確認那姣好的中性臉孔,天龍騎士確定自己不認識她。
‘你是何人?你說你是“公爵的使者”?哪位公爵?’
‘小女子名叫阿緹瑟普,代表莎茨爾家前來晉見騎士大人。’
‘莎茨爾家?’
酒醉和傲慢使天龍騎士最初隻隱約想起:這個姓氏好像是個重要人物?
漫長又沉重的三秒。
如果他沒有失去下半身的控製權,早已從座椅裡跳出來了吧?
‘日安,軍務尚書大人。’
阿緹瑟普無視天龍騎士的惶滯,乖巧地向海米爾行禮。
然而麵對那溫和可人的姿態,海米爾反應得十分嚴肅,甚至可以說,有些戒懼。
‘騎士大人,’
他對宮殿的主人用起敬稱─
‘這就是我說的辦法。也許您能守住您的名譽,也許您的傷能治好。’
‘怎麼回事!?她是沙夏?莎茨爾的...’
‘天龍騎士...不,我的好友楊凱達,你願不願意,
扶持沙夏?莎茨爾公爵為新的凡卡羅爾王?’
第二十節 激論不如真相
禁忌的提議連最狂傲的赤龍也為之瞠目結舌。
‘海米爾,現在是你這輩子最讓我吃驚的時刻。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決定和沙夏公爵站在同一陣線了嗎?’
‘是的。’
‘那麼我身為騎士,將叛國者就地正法也是妥當的了。’
‘是妥當的,但是,你也許該讓手下代勞。’海米爾冷靜道:‘以你現在的狀況,連一支弓兵小隊都應付不了。’
‘那你也不在乎我把你的言論呈告我王!?’
‘你不會那麼做,那對你沒有好處。成為一個告密者有什麼好處?況且,就算我巴伯斯家全數走上斷頭台,也改變不了你即將失去騎士旗印的未來啊。’
‘海米爾,我不懂了,我真不懂了,你跟凡卡羅爾王不是幾十年的拜把之交嗎?你一定得解釋,為什麼要提出這個建議,為什麼要在這裡向我提出這個建議!’
天龍騎士以叛亂戰終結以來最大的力氣斥吼,那是在兵荒馬亂的戰場上也通用的狂戾巨聲,使得殿內隆隆微震、一時回響不絕。
‘你先冷靜下來。’─海米爾令擺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搖了搖,如此便想安撫一個能隻身獵龍的武人─‘首先,我並沒有背叛凡卡羅爾王國。’
‘你說支持沙夏登上王位,那便隻有推翻現在的王室才有可能!’
‘確實如此。但即使國王換一個人作,凡卡羅爾也不會因此滅亡。如果說背叛,我承認背叛的是貝漢奧士亞和他的家族。’
‘到底是為了什麼?你不是那種追求榮華富貴的人。是權力嗎?你軍務尚書的位子已位極人臣,難道你想承回你父親的騎士之位?’
‘我不是為自己,我是為了凡卡羅爾的存續。’海米爾站起身來:‘今天,我必須要告訴你一個事實:沙夏和魔族聯手了。’
這一瞬間,殿內三人分彆做出不同的反應。
天龍騎士一對牛眼像是蛻開蛹皮似地瞪大,海米爾沉重地俯望為柱影網在中間的美人兒,阿緹瑟普則以惹豔的微笑回應他。
這沉默正是最好的開場白,海米爾舒一口氣,以講道的口吻對天龍騎士展開他的論述:
‘今日放眼冠特蘭,無人比你更清楚沙茨爾家的戰力,你想像一下,那些無人可擋的的遠古巨獸,加上魔族聯軍,由我們凡卡羅爾全民來出動對抗。’
儘管下半身癱瘓,天龍騎士的大腦仍然正常,他無法編造任何樂觀的場景,出現的,隻有敗垣頹牆、萬千死屍。
‘那便是我們凡卡羅爾要在這時代生存的第一條路:全麵血戰、同歸於儘。第二條路則是我的決定─支持沙夏?莎茨爾入主丹馮艾多,取代成為凡卡羅爾正統的王室。比較看看吧!一旦沙夏奪得統治權,王國便具有和魔族分庭抗禮的戰力,兩邊互相忌憚,於是形成軍事的平衡!為此我們需要對付的隻有死忠的貴族和將領,雖然仍免不了流血,但比起把整個國家賭進無勝算的戰禍與死亡中,犧牲孰重孰輕,不辯自明啊!’
天龍騎士大叫:‘海米爾,你太武斷了!把我們五騎士當作空氣嗎!?況且魔族重回大地,這是整個冠特蘭的危機,凡卡羅爾大可不必孤軍奮鬥,我們可聯合海帝界、莎拉麥多尼提恩甚至聖卡多普菲和東方龍朝,組成前所未有的聯軍和沙夏、魔族一拚,未必便敗!’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其實若要試著想出第三個方案,也不過如此。然而,我相信你心裡也明白,所謂的“聯軍”終究是黃粱幻夢、一廂情願。首先,五騎士除去你無法作戰...’
‘阿留卡雷德還在!’
‘好的,我知道、我知道。儘管我不認為以個人崇拜建立的部隊在代理人的統領下能發揮什麼效率。’
海米爾話中帶刺,口氣卻像說出品酒感想一般穆雅,令天龍無法真正發怒,當然也是因為,他的諷刺確實有幾分道理。
他續分析道:‘除你姑且不談,阿留卡雷德的戰力確實在托南一戰大打折扣,天劍騎士也受傷而戰力不明,天馬騎士少不更世、還被停權,天狼騎士手上則沒有大型的軍隊,唯一有百分之百作戰實力的隻有最難控製的天翼騎士─王國弱了,這是逃避不了的現實。
再來,三國、五國甚至七國聯軍,倚靠外交斡旋加上末日氛圍或許得以成軍,但要團結一致、發揮全能卻談何容易!全冠特蘭的人都知道沙夏和魔族一旦連合,最大的目標是我們凡卡羅爾,你想想,海帝界也好、莎拉麥多尼提恩也好,難道期待他們舍身取義、兩肋插刀,把軍力毫不保留的投入凡卡羅爾的戰場嗎?換做是你,你甘願送出你的子弟兵在他國的戰場赴死嗎?’
天龍騎士噤聲。
‘你說到五騎士,我們就來談談騎士製度吧。凡卡羅爾五騎士威名遠播,但除去這五人的部隊,沒有任何像樣的戰力。為什麼會這樣?凡卡羅爾的軍力果真必須以這種形式運作嗎?
這是因為國家的領導者本身沒有戰力!所以才設立五騎士的部隊,但是又害怕軍閥自立,所以將騎士置於國王的直屬之下。軍階重於爵位的習慣、禁止貴族領有私軍,全都是源自王室缺乏力量...
這事實才是所有危機的關鍵!’
聲量有秩序地上升,海米爾的說話漸漸透露出軍人本色。
‘我知道你有身為一國至高武人的自尊,沒那麼輕易好放棄,那麼就如你─或者該說所有凡卡羅爾士兵期盼的,我們軍民一心,前仆後繼,經過千番血戰,終究擊退了叛亂軍與魔族,沐浴在史上最光榮的慘勝之中。那麼,下次呢?
魔族難道沒可能卷土再來?鄰國難道不會見獵心喜、現出分食的獠牙?凡卡羅爾又剩多少血可以淌流?我們的下個世代呢?下下個世代呢?當他們再次麵對戰爭,是否又要為了保護羸弱的王室,再把整個國家當作賭注一次?’
天龍真正無語可辯了。倘是縱橫沙場、馬革裹屍的狂龍戰將,此刻亦不得不折服於海米爾的滔昂雄論。
‘不過,這些終究隻是嘴上功夫罷了,是我個人的想法。’海米爾語氣轉緩:‘我了解你,好友,你對這些沒興趣,你隻要知道自己能獲得什麼就夠了。
軍務尚書重新坐入高級的木絨椅。
‘選擇一,你將以一個退役騎士的身分,把半癱的軀體奉獻給凡卡羅爾的滅亡。選擇二,你恢複健全,繼續統領阿留卡雷德,凡卡羅爾王國繼續存續於冠特蘭大地,而你將是新王朝的革命功臣。’
‘恢複健全?真的可以治好嗎?’
‘騎士大人不必擔心。’阿緹瑟普用她陰冷卻魅人的嗓音秉道:‘軍務尚書大人和我提過您的傷症:您身中遠古生物的毒素,感染到脊髓導致下半身癱瘓。根據公爵的說法,您隻需換上一條新的脊髓,即能恢複。’
‘換脊椎?’天龍騎士冷笑一聲:‘簡直無稽之談。’
‘這你有所不知,我的好友,’海米爾補充:‘沙茨爾家在古世紀可是研究生命煉金術的權威。’
‘生命煉金術...你是說那個“凡卡羅爾的恥辱”禁術...’天龍隱有所悟。
‘是的,相關學問在5040年被立法禁止後就全部失傳了,不過部分的知識我想還保存在沙夏公爵的腦中。據說在生命煉金發展的巔峰時期,沙茨爾一族連人工生命體都能培育出來,一條脊椎又算的了什麼呢?’
海米爾道出了純凡卡羅爾人才知曉的貴族曆史,這一著令天龍騎士吞了口唾液。體會到立場的逆轉,阿緹瑟普優雅地站了起來。
‘騎士大人,我們公爵大人對待盟友一向誠信、寬容且慷慨,倘若您願意支持新王國的建立,公爵不僅助你重登往日威風,更將賜予你相應於五騎士之首的力量。’
‘五騎士之首的力量...!’
這就對了,在天龍騎士的字典中,任何字彙的份量都比不上“力量”。
“財富”不行、“名聲”不行、“地位”不行、“女人”不行。
而海米爾就知道為何。
他挨近天龍、低聲言道:‘JuanGyddagh,我的好友,論起領袖魅力和軍事才能,五騎士中無人能出你之右,這點整個冠特蘭就能作證,但是你的聲譽為何總是無法淩駕天劍騎士?你們兩者的差彆在哪裡?就在個人的實力!’
天龍騎士聞言,握緊久未真正用力的拳骨。
‘你的指揮和戰技足以獵殺火龍、擊退萬軍,但那終究是凡人的技倆,沒有天劍騎士那種與上古戰士相提並論的力量,外人永遠不會尊重你、崇拜你像對待天劍騎士那樣。’
此言說進了他的心坎裡。他自己也很清楚,之所以如此憤怒地想除掉聖劍行者,一部分是來自長久以來對天劍騎士的妒恨。所有失衡的怨懟,都因城前一戰的勝利而轉嫁在聖劍行者身上。
‘過往的凡卡羅爾曆史就像是一條被拴住的蠻牛,為貝漢奧士亞家奴役耕作,現在解放他的機會來了。就如我之前說的,看你是要用殘舊的軀體和凡卡羅爾乾涸的未來共存亡,還是披上新時代的榮耀之袍...’
‘海米爾!!’
─咆吼一出,連堂堂軍務尚書也得立刻閉嘴,專屬於紅龍的厲然狂傲重新出現在騎士麵孔之上。
‘你的確舌燦蓮花,開出的條件也很優渥,本座不否認這提議確實誘人,然而,我楊凱達終究是凡卡羅爾王國的騎士,自我佩上騎士勳章的那一瞬間起,忠誠與榮譽便與我的靈魂死咬不可分離,如果說這份忠誠帶領我毀滅,那麼就毀滅吧,至少還有玻勒阿斯的殿堂作為歸宿。’
‘忠誠嗎...?’海米爾冷笑:‘我的父親曾告誡我,軍人的忠誠心是要托付給能識之惜之的對象,才有其價值。’
短暫的靜默。
‘你是什麼意思?’
‘“騎軍大改製”呀!我的朋友!你覺得九年前王室為什麼要把其他騎士的軍隊劃撥給你,令你扛起鎮守南線的責任呢?’
‘那當然是凡卡羅爾王信任我,要我作...’
天龍一怔。
‘為什麼停了?你想說作什麼?守衛王國的巨盾?還是...抵擋洪流的沙包?’
‘─他們早就知道沙夏會複生!?’
‘如果不是那樣,怎麼會有騎軍大改製呢?軍人為國家流血犧牲那是理所當然,但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令阿留卡雷德弟兄們的壯烈之死蒙上汙點的...不是沙夏也不是聖劍行者,正是你宣誓效忠的凡卡羅爾王室呀!’
恍然大悟,愚弄與背叛的感覺,在癱瘓武人的心中化為無限怒火,一層又一層的往上燒,名為忠誠心的天井,不久也會開始冒煙了吧。
海米爾心裡滿足無比,今天打出了這最後的王牌,收獲便如預期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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