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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上午,王向東正在家裡聽盜版鄧麗君,小賣部的大娘在門外有些不耐煩地喊他接電話。是秦得利。

秦得利說老三你歇班呢,怎麼不來市場啊,真叫老爺子給管住了?王向東說︰“這兩天有點煩,你先看著吧,不行就把我的東西收了。”

秦得利喊道︰“有嘛窩囊事跟我說啊——找你不為彆的,媽的咱們斜對麵又冒出一賣勞保用品的,你再不盯攤兒,非叫他跟頂了不可!”

“管他呢,跟風的人都沒什麼本事,咱不怕他折騰。”

“我那意思啊,乾脆叫韓三他們派倆弟兄給娘的攪跑了算了。”

王向東說用不著,我現在正想著新路子呢,勞保用品那塊兒,咱給他來個大甩賣,保本兒就成,你看新來那個他還受得了不?跟我叫板?

秦得利說嘛新路子,陪本賺吆喝的事咱可不乾。

“笨了吧?現在流行什麼?上海貨!皮鞋襯衫手表襪子,隻要是上海牌子,準暢銷。有檔次的人家誰還買勞保?甭管啥時候,跟緊了潮流準沒虧吃。”

秦得利說你小嘴吧嗒吧嗒說得容易,咱哪進貨去?王向東說︰“要不說你乾不成大事,先定方向再想措施嘛,隻要咱哥倆意見統一了,立馬就開始折騰!操,狠乾它三兩年,日本電視機就往家開搬!鄧大爺不是說讓一小撮人先富起來嘛,咱還等著誰呀?”

秦得利被他描繪的美好前景感染了,不覺笑道︰“你這麼弄,王師傅不跟你斷絕父子關係呀?”

王向東不屑地說︰“他是叫文化大革命給鬨怕了,現在就是提倡搞資本主義,你不搞,彆人搞,老這麼夾著尾巴做人,咱窮人什麼時候能翻身啊?”然後又得意道︰“昨天我探我對象的話了,她說搞點自由經濟沒有錯誤,這是黨中央提倡的嘛,南方都開始建設經濟特區了,這次全國人民要大乾呢。我就問她了︰我要搞小經濟呢?她說那也沒錯,不過就是不能影響本職工作。嘖!以前還真把她看扁了,原來不是那種馬列老太太的坯子,嘿嘿。”

“不錯嘛。現在咱就剩一個問題了。”

“啥?”

“錢啊!”

“錢是問題嗎?”王向東說完,看了眼一直盯著他的小鋪老板娘,老太太咳嗽一聲,把目光轉向彆處。他這才接著問︰“你手裡有多少吧?”

“連這堆貨一千掛零,你呢?”

“比你多點兒有限。”

“我操!你小子比我還黑呀!這兩年沒少從廠子倒騰東西啊!”秦得利幾乎是憤慨了。王向東笑起來︰“沒錢跟媽要,沒吃從家拿嘛。”引用的是幾句順口溜裡的話︰“愛黨勝過媽,愛國勝過家;黨就是咱媽,國就是咱家;沒錢跟媽要,沒吃從家拿。”

看他越來越有癮,小鋪的大娘忍不住插話道︰“三兒啊,還沒聊夠?後麵有打電話的。”

王向東也不耐煩了,草草說兩句,告訴秦得利自己馬上就過去,呱嗒放了電話,順手放下兩毛錢,大娘說︰“接電話不要錢。”王向東說︰“算磨損費吧。”頭也不回地走了。

半小時後,王向東進了虹橋體育場,果然看見那裡多了一個小貨攤兒,和他們賣的東西大同小異,看攤兒的是個一臉橫肉的胖大嫂,有幾個主顧正在攤子前擺弄那些小玩意。

王向東來到秦得利麵前,說︰“甭急,誰愛賣什麼賣什麼,有錢大家掙,就看她有沒有這個財命了。”

“咱咋辦?”

“甭管什麼貨,一律按進價加個五分一毛的就賣,連弄它三天!”

“你這不找死麼?賺那麼點兒錢夠喝西北風的嗎?你敢情有工資,我吃誰哭去呀?”

“死活就聽我這一回。萬一弄砸了,等我發工資時候咱哥倆對劈不得了嗎?”不等秦得利再說話,王向東就亮開嗓子叫起來︰“甩啦甩啦,大甩賣啦,吐血大甩賣!黃金項鏈八毛錢一條啊!襪子一塊錢三雙還搭盒火柴了!”

立刻就有了人氣。

秦得利一邊忙不迭收錢,一邊愁眉苦臉地嘟囔︰“賠慘了,賠慘了,前麵那攤兒都賣兩塊啊。”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疼,還是在“打托兒”。

這裡繁榮著,胖大嫂那邊可就冷落了,本來有個剛要掏錢交易的主顧,一聽這邊痛心疾首的吆喝,也撤單跑了過來,胖大嫂氣得臉都紅了。

生意興隆到散市,秦得利點點錢,美道︰“總起來一算,比平時賺的還多哩。”王向東更是驕傲,吩咐道︰“明天你抓緊上貨去,忙不過來就拉個弟兄幫忙,反正那些小子閒著也不乾正經事。等我摸清了上海貨的來頭,咱就轉行。”

“那那個胖娘們要再接著乾勞保、首飾咋辦?咱不是給她創造機會了?”

“嗬!你還不讓彆人活啦?想把國庫建你們家後院去咋的?”

王向東突然想賣上海貨,還是受了陳永紅的啟發,不過這話他不能跟秦得利透露。

半路上給家門口的小鋪子打了電話,拜托老大娘轉告家裡,說他去對象家了,大娘這次答應得倒是痛快。

找到陳永紅,先塞給她一個塑料兜︰“給你買的。”“什麼呀?”“項鏈,還有幾雙真絲襪子,都是小東西。”陳永紅沒有打開,隻嗔怪他亂花錢︰“項鏈我又不能戴,影響不好,你還是退了吧。”王向東說哪能退啊,上班不能戴,你回了家還不能戴?陳永紅就不推辭,隻說謝謝。王向東說︰“咱倆怎還弄得那麼生分?”陳永紅就笑著紅了臉,幸福飛揚。

王向東趁熱打鐵地,說她給自己的襯衫叫同事們羨慕死了,問能不能通過關係多弄點兒,一定要出廠價的。陳永紅很得意似的,答應轉天就幫他聯係。

王向東沒有逗留,回頭又奔了大羅那裡,問他認識不認識上海手表廠的人,大羅說你要手表乾嘛非找上海的,我們廠的質量也不錯,王向東說我要的是牌子,牌子你懂嗎?然後就實話實說了,大羅說我認識的隻是他們技術員,王向東說你就是認識個鍋爐房的也行啊,有人總比沒人好使,你先幫我搭上線兒吧,先來十塊。

“十塊,夠戧吧,有那麼多指標嗎?”

王向東說你怎麼變得比你奶奶還老土,現在還要什麼指標?誰有錢誰拿東西啦!社會進步了你都沒聽說?

大羅說你要真要就先給我錢,正好他們的技術員過幾天要來九河,我叫他們直接捎過來就是了。

這麼容易就搞定了兩樣上海的牌子貨,王向東很興奮,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用著的正是最笨拙的手段。後來,當他逐漸變得更聰明時,陳永紅和大羅再也幫不上他的忙。

一路騎著車,一邊琢磨著到哪裡去找上海皮鞋的進貨渠道,甚至想到了自己那個拘謹老實的二姐夫,心裡有些鬱悶,抱怨慕超當初不該草率嫁掉,至少得找個腦子活份路子野的啊,互相也能有個幫襯。

很快就到了家,父母已經吃完飯,王向東這才想起自己還空著肚子,又不敢說破,隻好苦忍了一晚,躺下睡時,忽然想到林紅霞︰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懷孕了,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把這消息告訴了姓羅的。想起來難免煩躁,加上肚子咕嚕地叫,一夜沒怎麼睡塌實。

早上起得積極,抓緊出去買了早點吃,總算把一肚子委屈都安撫住。看看表,還早,就慢悠悠向廠子方向騎,路上還不時左顧右盼,希望哪裡能冒出個批發上海皮鞋的牌子來,一直沒收獲,不由得又想起林紅霞的肚子來,有些頭疼。

將近八點鐘的時候,王向東終於夾在上班族的自行車陣裡,晃進廠門口去。突然警衛室裡一聲暴喝︰“王向東!”

“乾啥?”王向東把腳支在地上,停住車問。一邊覺得今天羅副科長的臉色象糊了狗屎一般喪氣,不過眼楮卻瞪得老大。

羅副科長正氣凜然地說︰“裝什麼蒜?廠子有規定不知道嗎?”

“啥規定?”

“進廠門不許騎車!”

聽他這麼一吼,旁邊幾個正在車上的趕緊下來,笑著往裡走去。王向東“嘿”了一聲,不忿地說︰“大科長,吃什麼藥兒啦?那麼多人跟我一樣,你怎麼不管?”

“王向東你甭咬邊兒,這就叫樹典型!先說我管你對不對吧!”

“對對對,不過這典型抓得沒有說服力,不叫騎咱推著走不得了嗎?我腿又沒毛病,走幾步路累不著。”路過的就笑,說老三你少說兩句吧,上班去吧。

羅副科長被王向東損了一句,又不能急,隻能恨恨地說︰“行,王向東,我給你記著,按規定一次警告,兩次罰款,我不信等不著你下回!”

王向東一邊向前走,一邊冷笑道︰“騎個破車算蛋,什麼時候我偷煤你抓一回,也叫個成績啊。”走兩步放開心懷,唱起了《何日君再來》,不管姓羅的在後麵怎樣瞪眼目送著了。

其實他是假樂觀,心裡撲騰撲騰地亂著呢。放好了車,遠遠看一眼庫房,不禁嘀咕︰姓羅的跟我這麼叫勁,肯定是為了他老婆的肚子唄,莫非林紅霞這個潑婦把底細都撂了?按理這家夥應該找我拚命才對呀,可能林紅霞沒把自己交代出來吧,所以姓羅的也隻能發暗氣,哼。

開著叉車忙活了一陣兒,一直沒見林紅霞露麵,裡裡外外就見房老頭一個人忙活著。抓個空擋過去輕問道︰“老房,你那胖秘書呢。”

老房困惑地晃了下腦袋︰“沒見著,說是請假了。”

“啥事?”

老房謹慎地苦笑著說︰“咱哪知道啊,又不是領導。”

王向東默默地走開了,心裡有些空蕩,又很迷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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