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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間,一種熟悉、卻又很遙遠的感覺從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曾經曆過類似的事?不對,我根本未嘗試過和其他人吃過飯,這般謬誤怎會存在我的記憶內?

是幻覺吧。

腦中陷入空前的混亂之際,何欣遞來盛滿液體的杯子,我一手接過,一口氣將它灌進喉嚨。呀,沁人心脾!

接著端上的是一片棕色的東西,形狀恐怕連何欣也可一口吞掉似的。“這又是什麼名堂?”

“法國西北阿爾薩斯省的鵝肝。”

一個十分累贅的名字。至於味道如何,自然由味蕾去定奪了。

鵝肝方才進口,霎時溶化,隻剩下豐腴的甘香在舌頭縈回。

然後主菜、甜品陸續經由侍者送上餐桌,味道一流,可媲美老向的東西了。

晚餐接近尾聲,何欣問:“怎麼樣?”

“始終還不及老向的皮蛋瘦肉粥…”我嘟嚷兩句,立刻改口說:“十分有水準,尤其那個什麼鵝肝,實屬上品……”

她露出一個絕美的笑。那個笑不含任何嫵媚,是一個出自內心,純潔的笑。

“你笑得很漂亮。”看到來自天堂的笑容,任誰也會衷心讚美。

“是嗎?”她的麵頰上染上兩片紅霞,更是醉人,教我看得怦然心動。

一組旋律紛雜奇怪的音節把我扯回現實,一位金發藍眼的侍者恭敬的佇立在我旁邊,端出賬單。

到底付錢的是我,便主動拿起賬單端詳一番。

幸而價錢是由我唯一能看懂的阿拉伯數字寫成,所以能清楚看到“四百五十”幾字。以最昂貴的飲食場所來說,是出乎意料的便宜。

我正要掏出錢包,侍者再度發出一段奇異的音節。

何欣為我充當翻譯人員,說:“侍者剛才說,隻收美金。”

隻收美金…即是說,這頓飯,要四百五十美金……

正自發呆的同時,何欣搶過賬單,徐緩不疾的吐出一句話:“咦…比想像中還要便宜…”然後掏出黑金卡付賬。

“要你付賬,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緊,我應感謝你陪我一個晚上。”

相顧無言。

瞬間,眼神交疊。

我挪開視線。

“當當,待會我想…”她的嘴唇微微顫動。

“這是為什麼呢?”這位千金小姐不應乾出與她身份不相稱的事。

當然,上一次是例外。

“因為身份,我一早被定格為有錢人的子女,無論任何事,亦被階級觀念所規範,甚或是箝製。”

“就是這個比老太婆慈禧太後還要老的製度,扼殺我不少自由。現在爸爸到海外拓展業務,隻有一個無能的管家照顧我。這是我覬覦了多久的自由呀!何況你曾承諾過滿足我的要求,你不會出爾反爾吧。”

這帶著窸窣的抽泣聲的訴苦,我怎能拒絕?到底我還是欠了她,債,始終要還。

乾脆今晚了結一切的恩怨。

“行動!”我沒有思考的餘地,跟上去了。

我倆穿過琳琅滿目的美食,繞過其晚禮服造價達五、六位數字的座上客,躲過每位侍應的目光,神不知鬼不覺的溜了去後巷。

何欣機警的環顧四處,視線停留在一部哈利電單車上,掏出一條細長的物體,蹲下,先解開防盜鎖,再在引擎開關上埋頭苦乾。手法之純熟,可媲美職業偷車賊。

“何欣…你…這是你的車?上一趟的呢?”我冷不勝防的說出這句話。

“上次的我已經拜托侯管家還了…”她抹去汗珠,泰然自若的說。

“這是說…你在偷車?”事情的發展已超出我的預算範圍,我不禁吃驚。

“表麵上是,實際上的是測試爸爸最近研發出來的萬能開鎖器是否靈光。”

萬能開鎖器…難不成她爸爸是某盜竊集團的首腦?太令人聯想至此了。

她瞧我一眼,見我麵有難色,說:“放心吧,當當,我這餿主意實行了不下百次,從沒失手過。一旦有事,爸爸會擺平的。”

說著,引擎鼓噪的吼叫起來,何欣粗暴的把一頂頭盔塞進我手中。

此際,不安感瞬間籠罩心頭。

直覺告訴我不要去。

這種感覺紛遝而來,使我躑躅不止。。

“行了,當當,去飆車了。”

“我們…可以不去嗎?我總覺得…此行會遭遇到不測似的……”

我這樣一說,不僅沒有嚇唬到她,隻是褪去麵上歡喜的光彩,換上一把哀怨無比的,模仿女鬼的聲線,聲色俱厲的說:“你這樣說,我的駕駛技術還沒到家,所以你害怕?”

蒙上莫大冤屈,更覺欷歔。

“不是…上次我才領教過你的高明技巧,我怎會質疑你?隻怕…你看,天都黑了,附近許多色狼出沒…”

“本小姐是空手道,跆拳道黑帶,何況我身上有十多個防狼器。”她微嗔。

“始終意外這回事很難說得清……”

“你根本就是不敢!”她歇斯底裡的說。

我當場怔住了。對,我是害怕,害怕心底裡蟄伏已久的不安。但,一切隻是我的直覺,沒有任何憑據,就強行將自己的一套思想強行加諸她身上,我實在是太混帳了。

“對不起,何欣,剛才失禮了,我思緒有些紊亂,才說出晦氣的話。走吧。”我戴上頭盔,一躍跨上車尾,說。

“哼,再鬨彆扭絕不輕饒你。”話中滿是小姐斥責下人的威嚴。

“小姐──”這仆人式呼喚不屬於我,而是我們遺忘已久的──

侯管家。

電單車長嚎一聲,馳騁在柏油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糟了…糟了…小姐被拐帶了!”護主心切掩蓋過一切理性的侯管家,立時飛奔至車門前。

“請問…”細微的語音不偏不倚的傳入管家耳畔,管家回首,是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

又是要錢的乞丐吧!侯管家心忖。還是掏出一百塊打發他走,免得妨礙他去“拯救”主人。

流浪漢見狀,忙說:“錢我不需要。”

“那要什麼?”侯管家按捺不住煩躁的心情,略帶納悶的追問。

“你的身體。”聲音沉下去。

侯管家依然無法滲透話中意思,頭頓感膨脹,灼熱感擴散至每個角落。他想呼叫出來,喉嚨卻枯乾得要命,視線同時失去了聚焦的權利。

終於昏了。不一刻,他又醒了,睥睨癱倒在地的流浪漢,似是受到很大委屈般,狠狠的踢上一腳,而又怕耽誤了時間,便火速鑽進車子。

“很不錯的身體…布盧默…死亡的序曲…已經為你揭幕……”他使勁踩下油門,跟隨灰黑的道路駛去。 同樣的情景,不同的感受。風颼颼的,輕狂的刮在臉上,似要壓下我倆。然後繞過絢爛無比的霓虹燈招牌,一切終於回歸平靜,進入一個真正的聖誕節,一個祥和而寧謐的聖誕節。

何欣停下引擎,佇足凝望天空。

這可是高速公路中心呀…可她的野蠻早已淩駕在任何規條上,也是無可奈何了,隻好將視線移向天空。

月亮是彆在夜幕上的一枚閃亮亮的徽章,在千萬星辰散發著獨特的魅力,月光流瀉在身上,所有的顧慮、憂懣都因而消弭。

“你很有靈槐的影子。”良久,何欣吐出一句:“我爸爸轄下一間孤兒院的住客。”

開孤兒院的富翁,總不會是壞人吧。我卻是納悶的問:“靈槐是形容詞?”

她輕輕以手捶打我的頭,頗嚴厲的說:“形容詞那有影子?他呀,是宋朝名將辛棄疾之後,人又帥,不過對人十分冷漠,總是不理睬我…”

“待一會。”她亦有長舌婦的影子。“怎樣看,我和他扯不上任何關係呀。”

“論外貌的話,當然不能相比。”她看到我無奈至極的表情,續說:“但,你們身上都散發出一股不恊調的孤獨感,刻意掩藏自己儘力抗拒外來的真麵目。”

“你胡說什麼?”我乾笑兩聲。

“彆裝蒜了,當當。”她的神色徹底的黯淡下來。“剛才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

“彆談這個了。”我轉移視線,指向天空。

“瞧,繁星綴滿天,多美。”

她和顏悅色,從容的說:“也許我們不該在此爭拗,埋沒了夜色…”

一剎那。

隻是一剎那,慌張呈現在她麵上,同時間,上臂給何欣纖細的手抓緊,順勢把我扯開。

怎料何欣用力過猛,這一甩,我們橫飛出鐵欄杆外。騰空而起的空擋,我才稍為清醒,回望馬路,但願能為適才一連串猝然而來的事端找出半點端倪。

始料不及,一輛車輾過“借”回來的電單車,兩三秒的功夫便宣告報銷。

對它施以毒手的,是黑色轎車,正確點說,是何欣的坐駕。

為什麼那個老管家可以很下心不停下車?難道這是經他悉心策劃所設下的局?

腦中的問號宛如核原子般不止分裂為這處境不斷增加壓力。

無暇再想,隻覺身軀逐漸沉重,正要墜向草地。情勢所逼,把心一橫,將何欣摟抱懷中,務求令自己向地,減低她所承受的傷害。

滿以為計劃是天衣無縫,我的手不經意挪動位置,一種堅硬的觸感傳達手中,一個名詞在腦中逐漸浮現…

防狼器!

收手不及,酥麻感已經襲來…

“碰!”落地聲戛然而止,一切回複寧靜。

“侯管家”把車停駛一旁,卷起袖子就往山坡下走,途中揚起不少沙塵。

他走到兩人身前,逐一試探氣息,兀自囈語:“幸虧隻是昏厥了,否則功虧一簣,連‘富蘭克林’大人也……”然後,似是和本子有共識的迸出光芒,耀眼得使人像置身在白天一樣。

“混帳…”益安國久久才吐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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