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瀑布從上方的樓梯間落了下來,占滿整片視野。
林海飛愣楞的看著,然後在黑影要碰上他之前後退一步,背脊貼上了身後的逃生門。
沒有要繼續糾纏他的意思,那些黑影融進了角落,滲入影子裡,他還聽的見它們的嗤笑聲,低低的回蕩在樓梯間。
林海飛愣了很久才回過神,但是怎樣也不想再接近剛才黑影落下的地方。
那裡有種他很不喜歡的氣息,非常不喜歡。
但是他得過去。
腦袋裡有個記憶在騷動,從被埋藏的土裡蘇醒,緩緩的探出了過往的畫麵。
僵著身子,林海飛有點無法控製自己身體的離開門邊,踏上ㄇ字型的階梯,在陰暗的空間裡,踩出一聲聲緩慢而低沉的回音。
他不想看、一點也不想看。
腳邊有一些散落的香煙,但樣式不同,淩亂的幾乎在他每一步落下的旁邊。
鑽進鼻尖的味道混著濃濃的煙味,隨著他的步伐越加明顯,胃一陣的翻動,讓林海飛捂著嘴,差點吐了出來。
到了中間的轉彎處,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站定,眼睛緩緩的從腳下灰白色的階梯往上看,看到了深色的液體,像小溪般的沿著階梯流下。
林海飛的目光幾乎是僵硬的往上看去,看見躺在階梯上、已經燒了一半的香煙。
然後那雙黑褐色的眼睛對上了另一雙眼。
他怔怔的看著那雙血紅的眼,平常最自豪的腦袋竟然在此時打結,轉都轉不過來。
但也許轉不過來是好的,至少他不會那麼快了解發生了什麼事。
林海飛看著像是被人從高樓摔下來的破娃娃一樣,仰麵倒躺在樓梯上的金發少年,眼睛眨也不眨的,就這麼站在原地,和那雙瞪大的眼睛對看。
深色的血跡染紅了那頭金發,衣服上也沾滿淩亂的血漬,蒼白的臉跟那人在轉身離去的時候截然不同,震驚的扭曲,讓林海飛根本認不出來。
如果不是因為少年手上的骷顱手鏈反射著燈光,映在林海飛的眼中顯得太過刺眼,他不會承認躺在那裡像破布娃娃的人,是十幾分鐘前說要去抽個煙的初中同學。
突然,林海飛注意到對方頸子和階梯間的陰影,有什麼東西在蠢蠢蠕動。
有些失神的,他往前一步。
一條紫黑色的大蛇從少年的頸子下爬了出來,快速的滑下階梯,蜿蜒的畫下另一條血跡,在昏暗的燈光下,蛇的鱗片還閃著暗淡的紫光。
林海飛很確定自己頭腦打結了,否則他不會在蛇爬向他的時候,還呆呆的看著那眩目的流光,隻剩下一絲理智還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隨著大蛇而來的一種冰冷、銳利的壓迫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林海飛閉上了眼,突然腳一軟,他向後跌了下去!
他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踩出了轉角處,整個人竟是踩空了階梯,摔下剛剛走上來的地方!
林海飛連呼救都來不及,碰的一聲巨響就炸開他的腦袋,咳了咳,他整個人縮在冰冷的地上抱著傳來劇痛的腦袋,無意識的呻吟哀號。
那種怪異的壓迫感淡了、消失了,林海飛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從冰桶裡撈出來,丟進了烤鴨的烤爐裡,似乎還有人在用煙蒂燙他的臉還有他的手臂。
他不知道他躺在那裡多久了,突然背後頂到了一個東西。
有人開了逃生門。
“嘿!阿德你在乾什麼啊?”看見林海飛蜷曲在逃生門邊,訝異的劉婧倩擠進了樓梯間裡,把他拖到旁邊扶起來。
林海飛腦袋還有些痛,一時還有些混沌,隻好任由劉婧倩在那裡拉著他。
接著翁士凱也跟了進來,看見林海飛的模樣,叫道:“哇靠!你身上的是血嗎?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是被阿建打到流鼻血了吧?”
還在頭暈的林海飛根本聽不清楚翁士凱問了什麼,而不等他開口,劉婧倩就說:“阿建怎麼能這樣?我去找他。”說完,他也不等林海飛解釋,轉身就走上樓梯。
林海飛猛然清醒,了解會發生什麼事,於是暴吼一句:“不要過去!”
在他身邊的翁士凱被他嚇一跳,還在想林海飛在發什麼神經的時候,一聲比林海飛的聲音更大的尖叫聲跟著砸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
看著劉婧倩臉色慘白的跌坐到樓梯上,而不明就裡的翁士凱,也跟著上樓查看,接著幾乎是用滾的滾了下來,林海飛隻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
沒過多久,他被帶到了警察局去。
其實林海飛一直在想,是不是他自己的時運,在高中之前已經用到了儘頭,才會上高中之後接二連三的遇到血淋淋的事。
一年前,去一個隔宿露營,卻活生生的成了惡夢,被人算計不說、差點就被去血祭成了什麼東西的食物,最後一隊人有驚無險的逃出,但卻個個留下了不同的後遺症。
除去少了一部分靈魂的同學滕虹、中度腦震蕩的徐有思、被抓的身上血肉模糊的唐佩黎、還有暫時性失憶症的段寧鬱,精神上被衝擊最大的莫過於他了。
要看一個人──好吧,至少是有“人”外型的妖怪。被火活活燒死,而且死前發出的那種慘叫聲,真的會讓人做惡夢。
而現在,剛考完學測,則是目睹了自己初中同學的死亡現場。
最糟的是他還被當成嫌疑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到樓梯間的時候詹睿建就已經死了?”眼前粗臉小眼、胡渣還沒剃乾淨的胖警察哼哼的問道。
手上已經被上銬的林海飛扯扯嘴角,回答:“死是你們說的,我隻是看見阿建他躺在那裡而已。”這話是他的好友唐佩黎——小A教的,原話叫做不要看見一個人流了一灘的血就當人家死了。
不過他當時確實是直覺對方已經死了。
胖警察瞪了他一眼,罵道:“脖子當場折斷你還分不出人是不是死了?!眼睛長來做什麼的!”
林海飛抬起手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回道:“眼睛長來當然是拿來看的啊!但是人死了還要測鼻息、摸心跳,又不是已經被分屍到上半身都沒了怎麼知道有沒有死?”
他說完,又問道:“警察大叔,那耳朵是長來做什麼的?”
“廢話!當然是聽東西的!”胖警察被他漫不經心的態度給氣的快要掀桌子了,但隻是意思意思的重重捶一下桌子,弄的上麵的筆錄和筆一陣搖晃。
聽了他的話,林海飛冷笑一聲,說:“那大叔你有長耳朵嗎?我同樣的話都說了五次了你還在問同樣的問題。現在的警察是時間都太多了所以同一個問題可以不停問,還是人手不足到連聽障都收來辦案?”
算算時間,他看見阿建時大概是八點剛過三十五分,警察到達餐廳的時候是八點四十五分,他在現場被問完筆錄是八點五十七分,被帶到派出所時是九點十六分……
抬頭看了一下時鐘,現在時間九點四十分。
林海飛沒發飆真是奇跡了,雖然他的脾氣沒有說很差,但做這種浪費時間的事真的讓他腦子冒火。
“你——!”胖警察的臉當場脹成了豬肝色,差點要爆粗口卻被林海飛打斷。
“順帶一提,我不是你們羈押的犯人,把手銬拿下來。”林海飛一張臉沉了下去,原先陽光爽朗的臉上頓時帶著陰狠的氣息,讓胖警察忍不住抖了一下,“否則我踏出這間派出所的第一步,就向門外那些媒體控告你們警方侵犯我的行動自由外加妨害名譽罪。”
胖警察被林海飛的話激的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一根像香腸一樣的手指顫巍巍的指著他。
林海飛繼續冷漠的瞪著對方。
就在兩人堅持不下的時候,一臉疲憊的所長回來了。看見兩人在裡麵互瞪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頭,問:“廖興,你在乾什麼?”
“報告所長!這小子不配合辦案!”胖警察立刻這樣大喊。
像小孩子一樣,在大人麵前以為講得比較快就有理。林海飛不屑的哼了一聲,問:“警察先生,請問我是犯人嗎?”
瞥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看起來已經五十幾歲的所長又看向林海飛被銬起的手,對胖警察命令道:“廖興,把手銬解下來。”
不甘心的胖警察隻得依著命令過去解了林海飛的手銬,而後又在所長的命令下,悻悻然的離去。
林海飛沉默的盯著對方的背影,看見上麵有一點點的黑霧在晃動。
被負麵情緒吸引過去的巫道。
低頭望著自己腳下,那裡黑霧更重,大概是因為他一肚子的悶火。
動動腳,習慣性的去驅散它們。
所長在他麵前坐下,先是向他道歉了之後就自我介紹。
“我姓周,是這裡的所長,目前接手詹同學的死亡案。”
林海飛揉揉剛才被銬住的手,淡淡的嗯了一聲,示意自己有聽見。
周所長看見他的動作,關心的問:“會痛嗎?要不要我去拿些藥?”
“不必了。”林海飛很快的回道,並說:“你要問什麼?在餐廳裡的時候就有警察來做過筆錄了。”
周所長笑道:“我確實有些問題想問。”他翻開桌上的筆錄,掃了一眼後問道:“林同學,你說當時你沒有觸碰詹同學的遺體?”
“對。”
“那,我可以請教一下你身上的血跡是怎麼沾上的嗎?”周所長問。
他也很想知道。林海飛看了一下自己胸口上的一塊血跡,實在不知道當時這血是怎麼染到他身上去的。
“不知道。”林海飛淡淡的說:“我滾下樓,搞不好沾到了。”但是話一說完,他自己也覺得不對。
如果這血是因為他滾下樓才沾到的,代表血從三樓ㄇ字型的上方樓梯流過轉角,還流到了下方樓梯。但是在踏上轉角的時候,林海飛才看見血從躺在上方樓梯的阿建身上慢慢的流下,是往旁邊滴了,但還沒流到下方樓梯。
他到底怎麼弄到血的?
見他一臉納悶的樣子,周所長沒多說什麼,繼續問:“你知道詹同學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林海飛想了想當時的情況,又說:“大概是摔斷脖子吧?”不過他自己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從樓梯上摔下來過幾百次,從來沒有摔到脖子斷掉。
周所長又笑了,“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剛剛聽了法醫的初步鑒定,是脖子斷了。”
不解的皺起眉頭,林海飛問:“斷了?”跟他說的摔斷有什麼差彆?
“嗯……我應該說的更詳細一點。”周所長歉意的笑笑,補充道:“法醫認為有什麼東西絞斷了詹同學的脖子,而不是因為詹同學摔下樓才造成頸椎斷裂。而斷裂的骨頭又刺穿皮膚,所以你才會見到現場有那些血跡。”
林海飛想到了那條蛇。“然後?”
“我希望你回想一下,當時現場有沒有什麼東西,可能是造成詹同學脖子被絞斷的原因。”周所長認真的說,表情十分嚴肅。
有些半恍神的想了下,林海飛最後搖搖頭。
“什麼也沒有。”
手上拿著筆的周所長看著他,微微的笑了。
林海飛被周所長帶到派出所前方的時候,他全身的衣服已經被當證物收起來,換上另一件白色襯衫和七分褲。
一抬頭,林海飛就看見自家二哥站在服務台前等著。
而被隔在派出所門外的媒體們,看見他被帶出來,立刻氣勢萬分的準備好手上的東西。
林海飛幾乎是反射性的僵住身子。
沒辦法,一年前媒體那種惡虎撲狼的模樣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林育修一把拉過他,劈頭就問:“警官,現在沒事了吧?”態度著實有些不客氣,不過林海飛可以了解,他們家的人對警察向來沒什麼好感。
不過周所長也不生氣,笑著點頭說:“沒事了,不過我們日後也許還會需要林同學再為我們提供一些線索,到時候可能需要林同學來這裡一趟。”
翻了一個白眼,林育修毫不留情的直接說:“有什麼是你們在電話裡問就好了,從我們家到這裡要很久,而且海飛他沒有時間。”
“啊,我們會請員警去帶他的。”
“我們家是開麵攤的,你們過來會害我們生意變差。”林育修毫不退讓的繼續說。
林海飛無奈的歎氣。
周所長看起來也有些頭疼,正待他還要說什麼的時候,林育修又道:“喔!對了,關於你們給海飛上手銬的事情,我有空會記得向媒體投訴的,理由是限製他的行動自由還有妨害名譽。”這句話讓旁邊的胖警察忍不住又抖了下。
林育修冷笑一聲,模樣和林海飛方才陰狠的表情竟有些相像。隨後,他也不管周所長是不是還要說話,拉著林海飛直接大步跨出派出所。
周所長沉默的看著兩人消失在湧上的閃光燈與人群裡,一句話也不吭。
見兩人離開了,廖興湊上前,“所長,那兩個人……”
“擔心什麼。”看了他一眼,周所長淡笑道,隻是那裡麵沒有多少溫度。“擔心他們真去向記者投訴?那剛才把人上手銬、帶上警車前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
“我、我想說……”羞愧的低下頭,廖興也沒想到那個少年竟然敢出口威脅他。
看廖興這副模樣,周所長也知道,廖興定是吃準林海飛沒看過屍體、也沒進過警局沒見過世麵,所以想要再嚇嚇他,看能不能套出什麼話來——更多大概是因為廖興根本把人當犯人看了,才敢這樣任意行事。
沒辦法,現在的小孩隨便為了一件小事都可以動手殺人,更何況林海飛給的供詞,跟他身上沾上血跡的狀況完全不符,也難怪廖興會那麼想了。
摸摸下巴,周所長也想著那件沾上血的衣服。
模樣不像是潑灑的,一整塊平平的印在正中心的位置,沒有明顯的摩擦痕跡,倒像是沾上去的……
“林海飛說他倒地的地方有沒有采集到血跡?”
“啊?啊,有。”廖興愣了一下才回神,趕緊說道:“有采集到微量的血跡,但估計是他倒地的時候才沾上去的。”
“他倒地之後才沾上去的,跟他還沒倒地之前就在那裡的差很多。”周所長對著廖興微笑,“去,查清楚到底是怎麼樣。”
“是,所長,那他們……”
“還擔心他們會去找記者?”周所長失笑道:“放心。比起警察,他們一定更討厭記者。所以不會主動去跟記者接觸的。”
廖興驚訝地問:“這話怎麼說?”
周所長搖搖頭,派出一個警察去打發記者後往裡麵走去,廖興連忙緊跟在後。
“所長,你知道他們是誰?”
看了一臉不明白的部下一眼,周所長歎氣道:“不說哥哥,但我沒想到弟弟你也不知道,否則怎麼會以為他會讓那屍體給嚇傻了。”
廖興更糊塗了,周所長好心的說:“一年前的案件,血森林。”
腦待停滯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廖興才猛然叫道:“他就是那時候的生還者之一!”
“當時記者把報導寫得亂七八糟的,活像是三流小說的悲慘情節,而那些被害者倒是一句話都沒有多談。而且就我所知,當時那些記者還給他們家帶來不少的困擾。”
周所長翻著手上由同學供訴的被害者資料,繼續道:“你想,他們對記者會有好感嗎?”
死者,詹睿建,男,十九歲。高中時輟學,家中次子,大家庭,與家人關係不睦。一副隨性好相處的樣子,但有暴力傾向。目前於某家酒店做泊車小弟,今天特地請假到米麗塔餐廳參加初中同學會。
誰知道竟是死亡赴約。
“廖興,再派人去查查死者在哪間酒店打工、他的工作狀況跟交友狀況如何,另外,今天去參加同學會的人裡麵有沒有人跟他有過節,也一並查給我。”
吩咐完了部下,周所長看著照片上的金發少年,眼神若有所思。
最先發現屍體的人,初中同學林海飛,然後是劉婧倩、翁士凱,餐廳服務生、其他的客人和同學……
中途離開的人有安緹亞、劉婧倩、翁士凱三人。
林海飛是最早發現屍體的人,但根據服務生的供詞,距離他離開座位進入逃生門、到劉婧倩、翁士凱兩人進去找他然後發現屍體時,至少相隔十五分鐘。
在那一段時間裡,林海飛的供詞是有問題的。
他說他看了一下樓下、沒找到人,然後往樓上找、看見了詹睿建的屍體。因為過度震驚,所以愣了一下,等他回過神來他剛好腳軟摔下了樓,滾到逃生門那裡,接著,就是另外兩人開門進去看見屍體。
這些動作,不可能花到十分鐘。
林海飛到底在那裡做什麼?詹睿建的死跟他有沒有關係?
“到底……是誰、用了什麼殺了你呢?”喃喃的,周所長對照片上的少年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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