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裡一下子變得靜了下來,寧蓉的喘息聲卻是漸漸的小了下去,終於至不可聞。體溫也是漸漸的冷了下去,融入了這片f,暝中。
林羽其動了動身子,緩緩坐了起來,伸手想扶起娘親,可手觸及他的脊背時,卻滿是血跡,心在那瞬間閃過了多少念頭,似乎連自己也不太知曉,隻是腦子裡忽然一片空白,忘了哭泣,忘了喊娘,一個人就那麼靜靜的呆住了。
那片刻之前還痛著你、愛著你、寵著你的人,就這樣離你而去,從此兩世相隔,陰陽難會,你的心在那一瞬間是不是有一種滴血的痛。可痛過之後呢?
夏夜的風迎麵襲了過來,在觸及身體的瞬間,為何卻帶著無儘的寒意。不遠處那棵高大的梧桐樹,此刻的葉子多半已被大火烘烤的枯萎泛黃,在夜空中簌簌而落,漫天飛揚,像一隻隻折斷了翅膀的蝴蝶,在夜空裡劃下了一道淡淡的傷痕後,紛紛落了下來。
一片飛揚的枯葉晃悠悠的打在了林羽其的額頭上,那一絲絲微微的痛楚,終於讓他漸漸的清醒了過來。不覺間轉頭四顧,村子裡早已是火海一片,而父親就躺在自己的側前方,像是睡著了一般,隻是他周圍的土地被血洇紅了一片。
林羽其默默站起身來,看著手上的血跡,久久不語。心中萬千苦痛,便如萬千巨石般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但終究是狠狠的咬破了嘴唇,沒有再流下淚來。或許是淚早已流儘了吧。
體內的那道寒氣方才是略略安定了些,此刻想是受了情緒波動的影響吧,在體內活動的又厲害了。他心肺間本就萬千苦楚,到眼下又是一片冰涼,終於忍受不住,一股鮮血湧上喉頭,硬生生吐了出來,然後頓覺頭重腳輕,雙眼一黑,便斜斜的倒了下去。
夜又深了幾分,天地之間一片肅殺。昏暝蒼茫,冷月高懸。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林羽其方才悠悠醒來。他雖然依舊覺得頭腦間有點昏昏沉沉,但心肺間已不再感到冰涼,體內的那道寒氣此刻也不知去了何處。或許一切原本都隻是一場夢吧,隻要睜開眼來,便又會看到娘親慈祥的目光、爹爹忙碌的身影。他這般靜靜的想著,心裡的苦楚微微的淡了些,可真的要睜開這雙眼睛了,又需要多少的勇氣。一番猶豫,終究避不開心中的忐忑,狠下心睜開雙眼的一瞬間,是誰的臉上刻滿了決絕與妥協並存的堅定和猶豫。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高的屋梁,然後他微抬了頭,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半舊的寬大木床上,身上蓋的是一層薄薄的棉被。在這間屋子的中間放了一張半舊的木桌,木桌的近處是兩張竹椅。迎麵的牆上掛了一張大大的墨色“道”字,那紙張的周邊微微的泛了黃,想來定使時日久了的緣故吧。在那木床的左手邊開了兩扇窗子,此時那窗子半開著,微涼的晨風習習的灌了進來,吹得他的臉上冷冷的。可有誰知道,那一刻一同冷下來的還有他的心。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進來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他著了件半舊的藍色道袍,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頗為的憨厚。這青年男子進了屋,見林羽其正躺在床上定定的看著他,於是點了點頭,笑道:“你醒了啊,太好了,我這就通知師父去。”說完又轉身走了出去,門便吱呀的一聲又關上了。
林羽其不知道現在身在何地,也不知道方才進來的那人是誰,隻是對這地方,對那人都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他木然坐起,緩緩的下了床,一個人踱步走到那半開的窗前,見院子裡植了些許的古木修竹,一片的寧靜祥和。隻是這片寧靜祥和卻刺得他雙目生痛,記憶中的那片土地也曾是如此的寧靜祥和吧,隻是如今呢,恐怕早已是殘垣斷壁了。
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的時候,進來了一個著了藏青道袍,腰際懸了個酒葫蘆的中年道士,而後蹦蹦跳跳跟進來的是一個一襲紫衣的俏麗女孩兒,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吧。再後麵進來的便是那個方才以來過了的青年男子了,最後一個進來的是一個下巴尖尖,頗為瘦削的少年,想來也有十七八歲了。
林羽其默默的看著他們走到自己的身前來,心裡本能的掠過了一絲微微的惶恐,兩腳便不自覺的向後移了移。
“哈,師父,他,他居然怕我們哎。”此時那個紫衣女孩兒已是笑靨橫生,兩個淺淺酒窩在臉頰上綻了開來。
林羽其循聲望去,見那紫衣女孩兒正俏生生的站在那裡,笑盈盈的看著他。往日他在山陽村時,又哪裡見過如此清麗曼妙的女孩兒,頃刻間雙眉已是不自覺的垂了下去。
那個青年男子和那少年此刻也是微微的笑了出來,隻是那個被紫衣女孩兒喚作師父的中年道士卻沒有笑。因為此刻,這天地間隻有他最了解眼前的這個孩子。
其實,林羽其所在的此處乃是宣昂山天玄門的歸雲居,正建在宣昂山的後山上。宣昂山綿延千餘裡,乃是神州中土一處頗為遼闊的山脈,其間奇峰險崖,幽穀深壑,多如毛發,數不勝數。而建在其上的天玄門,更是方今天下正道之中的修真大派,其道法本就玄妙,又加門下弟子已過千人,當真勢力所及,威震中原。現在林羽其麵前的這個中年道士名喚燕一逍,正是這天玄門歸雲居的一居首座。他身邊那個頗為憨厚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大徒弟陳昊天,那個瘦削的少年是他的二徒弟荊日夕,而那個清麗的紫衣女孩兒便是他的三徒弟紫凝。那燕一逍路過山陽村附近,遠遠望見那村裡火光衝天,血腥氣息迎麵撲來,於是禦劍過去時便看到了一地的死屍和熊熊的大火。幸而他在死屍堆裡又尋了許久,便救下了當時還一息尚存的林羽其。隻是林羽其體內的那道寒氣著實詭異,他雖是在林羽其體內輸入了不少真氣,但也隻是暫時的將那道寒氣壓製住了,終究還是不能除去。他思索再三,終於還是將林羽其帶回了自己的歸雲居,待傷勢稍好一點,便讓掌門斷陽真人救救這孩子。
過了片刻,燕一逍看著仍嬉笑不止的紫凝,淡淡道:“紫凝,不可胡鬨。”
紫凝看了看師父,向他作了個鬼臉,便止了笑聲,但是嘴角仍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而一旁站著的陳昊天和荊日夕聽到了師父的一句輕叱,原本已收起了笑意,但一看到紫凝的那個頑皮鬼臉,便又禁不住笑了出來。
林羽其靜靜的站在原地聽著周遭的盈盈笑聲,心卻漸漸的又冷了下去,帶了一絲的落寞,一絲的孤獨。
燕一逍看著林羽其的臉色一點一點的又冷了下去,在心裡低低歎息了一聲,他伸手拍了拍林羽其那稚嫩的肩膀,關懷道:“你叫什麼名字?”
抬起頭時,看到的是一對關懷的眼神,那心裡原本的微微惶恐,在此刻終於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我,我叫林羽其。”
“林羽其。”燕一逍將這三個字低低地誦了一遍,即而又道:“你重傷初愈,可感覺身上有什麼痛楚,或是心裡有什麼不舒服?”
林羽其緩緩的搖了搖頭,昂起臉看向燕一逍,怯怯的道:“我,我身上一切都好,隻是想,想回家。”
回家,這世上哪裡還有你的家。燕一逍轉過身子,不忍心看他,也不忍心回答,他踱步走到木桌前,仰天長長的歎了口氣,然後取下腰際的那個酒葫蘆,旁若無人的悶了一口,即而又沉吟了片刻,方才說道:“你們村現在早已經化為一片灰燼了,而存活下來的,也隻有你一個人。”
淚在那一瞬間悄無聲息的流了出來,滑落臉頰。林羽其背過臉去,看著窗外的婆娑竹影,任自己淚如泉湧。
紫凝他們三個早就聽師父說了林羽其的身世,對他原本就很是同情,此時又見了這小小孩童經曆了如此大的變故,卻並不嗷嚎大哭,而是默默流淚,心裡不禁也泛起了一絲淡淡苦楚,一時也是無言。
屋子裡靜默了片刻,還是燕一逍乾咳一聲,打破了沉默。“怎麼說呢,羽其,你若是願意的話,便在我這歸雲居裡住下,就把這裡當做你的家,可好?”
林羽其轉過臉來,強忍著悲痛,止住了淚水,向著燕一逍凝望了片刻,重重的點了點頭。不在這裡,又能去哪裡呢?天下雖大,可我的家又在哪裡呢?
一旁的荊日夕看著林羽其點頭之後,兀自呆呆發愣,掩嘴笑道:“小師弟,還不拜見師父。”
“對啊,師父讓你留在這裡,便是答應收你為徒了。”紫凝盈然笑道。
林羽其又愣了一愣,方才明白過來,急忙跪下身子,向燕一逍叩頭不止,口中喃喃道:“徒兒,徒兒拜見師父。”
燕一逍點了點頭然後一揮衣袖道:“罷了,罷了,這俗世禮節向來繁瑣,不做也罷。你重傷初愈,身子還很虛弱,要多多休息。”林羽其聽了這話,方才停下動作,正欲站起時,卻是兩腳發軟,使不上力。荊日夕眼明手快,急忙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
燕一逍走上前來,把了把林羽其的脈搏,知其無事,淡淡道:“沒什麼大礙,休息一會兒便好了。”既而又轉眼看了看陳昊天和紫凝道:“我現在要到你們掌門師伯那裡坐上一坐,你們幾個可要把老四照顧好了。”
陳昊天點了點頭道:“是,師父。”
紫凝莞爾一笑:“知道啦,師父,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小師弟的。”
燕一逍又回頭看了一眼林羽其,便踱步走出了這間屋子。屋外青竹翠綠,朝陽初升,他仰天長長歎了口氣,衣袖揮處,已然化作一道青光飛天而去。
此時,荊日夕已經把林羽其扶至床邊坐了下來。林羽其坐在床沿,默默的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那一方土地,並不言語。
荊日夕嘴唇一動,正欲打破沉默,卻見紫凝走了過來,笑盈盈的道:“哈,小師弟你還不認識我們吧,我給你介紹一下啦。”說完他一指陳昊天,又一指荊日夕道:“這個是你大師兄,那個是你二師兄。”然後她眉毛一挑,作老氣橫秋狀道:“至於我嘛,就是你的師姐了。”說著她把兩手背到了背後,眼睛眨了兩眨,調皮地說道:“我長這麼大還沒有人叫過我師姐呢,也不知道作師姐是什麼感覺,小師弟你叫一個啊。”
林羽其心頭一陣苦笑,本不欲理她,可抬眼間卻看到了那清麗的容顏、明媚的笑意,心間頓覺一窒那師姐二字已是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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