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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存活了幾世,卻不知緣由,整日渾沌迷失,道不儘的心酸離愁。奈何上天未曾放棄,指引我,未歸途中。讓我心境明朗,不染世俗塵埃。雖無儘流,願為彼此明清。

無無明,江無無明儘,乃至無老死,江無老死儘。無苦集滅道,無智江無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清靈寺位於縣城以東的三裡處東華山半山腰處。此山常年雲霧繚繞,山路逶迤。從山底之下望去,不到儘頭。仿若置於雲端。遊客慕名而來,信者隻能從山下望著位於半空的清靈寺發呆,若隱若現,如在迷霧之中。

清靈寺僧眾繁多,整日進出,潛心修佛。大雄寶殿,莊重宏偉。院中種著一刻碩大的菩提樹,樹乾粗壯雄偉,樹冠亭亭如蓋。樹姿美觀,葉片綺麗。無論四季,都是挺拔蒼翠。這裡的小院重疊緊湊,麵積不大。土黃色的牆壁延伸院落。在青灰色的殿脊上,寫著六個大字:南無阿彌陀佛。

清靈寺的後山上,有一間茅草屋,草屋麵積不大,乾淨整潔。因剛過雨季,沿著屋頂緩緩滴落的雨滴,在寂靜的晨光裡,顯得尤為光亮。

走廊上,臥著一隻全身雪白,通體透亮的白色靈貓。她有一雙琥珀色的雙眸,綻放出異彩的光。微微眯著,邪魅而又妖嬈。雪白色的毛發,搭配小巧的三角耳朵。陽光照射在它的頭頂上,不遠處傳來了一片靜謐的鐘聲。

隨即而來的,是僧眾們的念經聲。“南無阿彌陀佛”

白色靈貓全身潔白,緩緩睜開雙眼,眨了眨,雨水滴落在她的頭頂。她伸了一個懶腰,一道熾熱的光線閃過,光線過後,圓圈裡,出現了一名美麗的奇女子,躺在那處。身上不染任何塵埃。

她被白色布料包裹著,銀色的長發垂落而下,到至腰間。她就那樣安靜地躺在沿廊上,白布料裙子長到腳後跟。銀色的長發,如瀑布般鋪撒在地上,撐開。如簾幕般美得像個傳說中的天使。頭發上沒有任何點綴,乾淨素雅地如夢如幻。身形顫動,白得如雪,白的透明。如薔薇花般清麗。

素白若雪,瀲灩如畫。

眨眼間,她已起身。微微上翹的眼尾,搭配美輪美奐的琥珀色瞳孔。她勾了勾唇,踏出了茅草屋。

四周一片寂寥,全是森林草木。

她靜靜地在初升陽光下站著,陽光跳躍在她光潔的臉上,她感受著重生的喜悅,放開懷抱,擁抱自然。

僧眾的念經聲,開始變得渙散,漸行漸遠。

睜眼,琥珀色的雙眸,顯得格外妖媚。

她是西錦。

重生,是宿命的淵源。是離愁的平淡。

是前世因,是後世果。

她閉上了雙眼,慢慢感受,身體血液的湧動。和肢體蔓延的細胞骨髓。動了動腦袋。

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西錦……”

“西錦……”

西錦聞言,麵上露出了恭敬的神色,朝著那個聲音的來源,虔誠地跪下。聲音清澈透亮。“迦恒大師。”

迦恒大師是西錦的啟蒙恩師,為了讓西錦再世成人,留下西錦在身邊,度化她,為她摒除妖邪之念。不曾離棄,如今,正是功德圓滿之時。西錦視迦恒大師為再世父母,迦恒大師的話,更是金科玉律,金玉良言。不曾背棄。

“西錦,今日是你修煉三百年圓滿之日,你可有什麼心願未完?”迦恒大師的聲音飄渺虛幻,仿似不實。

西錦垂下雙眸,小耳微微顫抖。“弟子記得迦恒大師曾經答應過弟子,待弟子功德圓滿之時,放逐弟子去往人間,體驗人間百樂疾苦。嘗遍七情六欲。”

“可你已然去過人間。”

“弟子的記憶,已消失殆儘。”西錦已經全然忘卻去過人間的經曆,她的回憶一片空白。或許也正是那段記憶,讓她仍是對人間念念不忘。

“即是我說過的話,斷然不能反悔。但此次的選擇,對你今後成人成仙,有著莫大的關聯。不論結果如何,你是否當真不悔。”

西錦的心觸動,胸口仿似堵著一塊青石,吐不儘,咽不下。緊咬櫻色下唇,雙肩微微顫抖。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執著於去往人間。好像在人間,有什麼等著她,讓她非去不可。到底是什麼?終究還是需要一個答案。可如此,她當真不後悔?

“師傅……”她輕輕喚出了聲。

迦恒大師的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你要想清楚了,再做回答。”

西錦了然,沉默一笑。

良久,她啟唇開口。“師傅,我不後悔。世間的‘貪癡嗔念’本來就是世俗的,也是最本源。若不得體會,算不得上仙。況且弟子已經想了這麼久,也已預料到此番後果,我無怨無悔。”

“你果真無怨無悔?”大師反複追問。一旦入了這道,反悔也無用。此乃天意。

西錦再次重複。“無怨無悔。”聲音異常堅定。

大師了然。待她說完,一束光傾瀉而下,照耀在她身上。瞬間,她的兩耳消失不見蹤影,頭上的銀白色如雪般長發,也緩緩變為了黑色的簾幕。眼眸依舊是琥珀色,小巧鼻梁,櫻唇小嘴。眉眼清秀,不似凡塵。

再睜眼時,迦恒大師已消失無蹤。

她依舊穿著白色的長布料裙,不規則的長裙緊緊包裹著她的全身。她的手上,放置著一個放出綠色光芒的白色豎笛——“五弦音”。

“五弦音”曾是西錦的貼身利器,在幾年前曾經遺失過。沒有想到迦恒大師幫助她拿了回來。有了這個,在人間,或許能更加輕鬆應對不平之事。也能保護她。

西錦站在東華山山腳,向上望去。清靈寺的幻影浮現,像是夢幻。周身來來往往遊客,沿著蜿蜒陡峭的山路前行。善男信女,傾心道法教理。

她繼續往下走。不曾再停留。

感受到陽光更加溫和,感受到重生的特殊感。

這裡是郊區,西錦想著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想著既然來到人世,誰都不認識,孑然一身,那麼就無所謂哪裡,無所謂方向。

她走近一個插腰站在車旁邊,戴著墨鏡,有著厚重肚皮的男人,輕聲問道。“你好,你能送我一程嗎?”

肚皮男上下打量她,竟未見過如此貌美之人。心中泛起了漣漪。“你要去哪兒啊?”連聲音都變得和藹悅耳。

西錦想了想,看到了不遠處一名戴著紅色棒球帽的女人,手上揮舞著一個東西,上麵寫著:州城遊客……

她笑,說道。“就去州城。”

肚皮男立即諂媚大笑,“巧了,我也是去州城。小姐坐我的車吧。”

西錦坐上了他的車。

“小姐,我們很有緣呢。不然你也不會坐我的車上。”肚皮男開始搭訕。眼睛不自覺地飄向她那若隱若現的鎖骨,和白皙如雪的側臉。心下讚歎,見過美的,沒見過這麼美的。真想碰碰她的小手,摸摸她毫無瑕疵的臉。

“你叫什麼名字?”

“西錦。”她回答,言語裡儘是疏遠的冷漠。輕輕挑眉,這人有些囉嗦。

“西錦,這名字很好聽。小姐,你是從哪裡來的,怎麼是一個人呢?你的朋友家人呢,一個人出門在外,可是很危險的。小心遇到壞人。”

“你是壞人嗎?”西錦瞥向他那右手上手指上戴著的骷髏頭戒指,有些厭惡地彆過了臉。耳邊感到一陣煩亂刺耳。

“小姐啊,我怎麼會是壞人呢。我要是壞人,我就不讓你上車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家。小姐……”

西錦斂眸,一道光波在眼眶中聚集。頃刻間,肚皮男曹曹的聲音愕然停止在喉間,張著大嘴,卻發不出一點的聲音。

西錦勾唇,瞥向窗外。

沿途風景,一晃而過。

然而那些新奇的事物,沒有讓西錦的感官世界放大。沒有在她的視覺裡,像是被衝擊般,一點一點地蔓延直至延伸到無限遠。

她感覺……

自己曾經來過這裡。

汽車,人群,笑容。一切都是那樣熟悉,那樣自然。她知曉這裡的一切,仿佛她本來就是這裡的人。就好像西錦對他的話,從來不起疑,從來不覺得怪異。

他叫她“小姐”,她知道要回家。她也知道,“家”是什麼。

她對這個世界,很熟悉,卻忘記了什麼時候曾經來過這裡。她不記得了,甚至懷疑,是迦恒大師故意給的記憶。故意將這些投影放置在她的腦海裡,這些都是不真實的。是的,不真實。

可為何她的心,在發慌。

她痛苦掙紮,被隱隱埋沒了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進入了一個繁華的城市。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樓,洗去了塵世的鉛華,換上了奢靡的璀璨。

臨街高樓,燈紅酒綠。

當他們的車輛,跨國一座高架橋,駛過幾個路口之後。夕陽終於暗沉而下。街道像一條閃耀著燈光的河流,霓虹燈開始在眼前跳躍飛舞。那一聲聲厚重的金屬音樂,衝破了無邊的靜謐,在耳畔響起。

西錦皺眉,車子停在了一家酒店門口。

“小姐,你說你沒有家,那我隻能把你送到酒店這裡了。放心,我是好人,我帶你去住酒店。你可以放心地跟著我。”肚皮男笑起來時,眼角皺紋如堆砌的肉體,在眼前晃蕩。

西錦摸了摸口袋,尷尬回答。“我沒有錢。”

“不用不用,既然都說我們有緣,出門在外,靠的就是朋友,朋友都是講義氣。你跟著我進去,錢的事我來解決。你不必操心。”

“你解決?”西錦斜眼,忽而有些想笑。“你是想怎麼解決呢?”

“小姐你還不知道嗎?”肚皮男露出了笑容,舔了舔下唇,目光將西錦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那眼光曖昧地像是一隻蜘蛛般,在西錦的身上爬。“小姐,你長得真漂亮,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西錦打了個寒顫,朝他打了一個響指。肚皮男隨即一愣,目光變得呆滯,腦海中一片渙散,仿佛被人抽走了靈魂。

他癡癡地看著西錦,講不出話。

西錦歎氣,揮手,他沉沉睡去。

西錦喃喃自語。“看在你並沒有起惡意,我便饒你不死。今天的事全部忘記。”她朝肚皮男的腦袋一指,一陣白光過後,風平浪靜。

她下車,行走在街邊。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感到興奮。她像是衝破了牢籠的自由小鳥,飛舞在街頭。

她感到快樂,這是在清靈寺後山修行時從未有過的體會。

她漸漸能理解,人類為何願意逗留在人世間。

這裡不像青山上的幽靜深遠,被一座座躍然而起的龐然大物籠罩在眼簾深處的華麗,讓她感到震撼。雖然清靈寺也身處在半山腰中,然而華麗卻遠遠不及此處。這是一座城,一座蓋上了鉛華的服裝,褪去了自然的恬淡。

西錦行走在熱鬨的街道上,男男女女,穿著打扮,各不相同。西錦是白布隨意裹身,他們卻是輕巧短裙,彩色靚麗。或者西裝筆挺,又或T恤半衫。她從未見過的時尚。然而她的獨特與美貌,還是引來片刻的回頭與議論。

她停在路邊,看著一身破布跪在那裡的乞丐,上麵端正地寫著幾個字。她不解地看他,他不解地回望。與之微笑。她站立在華麗的櫃台櫥窗前,和穿衣鏡裡的模特對視,與她交談,讚歎她的衣著。她貪婪著呼吸著不屬於她的空氣,讓自己陷入世俗的塵埃。

她走進了一條深邃的小巷。黑暗的巷子裡,隨處可見的垃圾及雜物,一股惡臭席卷而來,在腦海中攪亂了混沌的視線,皺眉跨過一層層的障礙,被風微微吹起了衣角。

西錦若隱若現感到一絲涼意。抬眸間,小巷的儘頭,站著一名黑衣少年。明明是晚上,他卻耍酷戴著大大的墨鏡。他的視線,跟隨著西錦悄然的身體,起伏帶至好遠好遠。

風起。

琉璃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陰沉的眼眸,緊抿的薄唇。西錦驟然停下了腳步。冷眼望向他。

目光對視,風起雲湧。

一股邪惡的危險力量,瞬間穿透結界,席卷而來,至西錦周旁。身體一顫,眸光微轉。袖口中的“五弦音”,顫抖著,發出了微弱的白光。

此地不宜久留。

西錦下意識地轉身,避開了那男子的視線。

恐慌讓她失去了思考的理智。她竟然害怕那名男子的身影,和他看不到的犀利目光。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到底是誰?

或許隻是一個路人而已。西錦安慰自己。肯定是西錦剛來人世,對這裡不熟悉。陌生的地方,總會引起她無限的遐想。恐懼是自然的,也是平常的。她要學會做人,她不想當神仙,她想當個凡人。體會七情六欲。

西錦離開了小巷。繼續漫步在熱鬨的街邊。

想著能很快融入這個世界,她莫名地感到興奮。

可是……“家”在哪裡?

她該如何找到一個家?

而陌生的城市,她又怎麼樣才能立足於此,從哪裡開始呢?

西錦一點頭緒都沒有。她該如何是好。

正想著,一股暗潮的氣流鋪麵而來。抬頭間正迎麵走來一名黑衣男子。她恍然,竟是小巷的那名男子。她下意識地停住,不解看他。

那名男子的視線卻未移向西錦,隻顧自己走著。西錦定神,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與他擦肩。卻在衣角觸碰摩擦處,打掉了“五弦音”。隻聽“咚”地一聲,“五弦音”掉落在地。西錦大驚失色,立即蹲下拿起“五弦音”,卻不嫌臟,將它揣入懷中,“五弦音”的光瞬間閃過,不留痕跡。

幾秒之內,一氣嗬成。

男子皺眉,報之一笑。“抱歉。”他的聲音如冬日的溫暖陽光般,充滿著和煦的味道。聽得西錦心中,竟泛起了柔柔的圓暈。

她臉上浮現一片緋紅,笑,傾國傾城。“沒關係。”

男子從手裡拿起一條銀色手鏈,放置在西錦麵前,問道,“這是你的嗎?我剛剛撿到的。”

西錦歪頭查看一眼銀色手鏈,隨即搖頭。“不,這不是我的。”說完下意識地緊了緊握在胸口被白色衣服擋住的“五弦音”。“或許是那個人的?”她將目光移向了不遠處的一個穿著白色襯衫,高幫布鞋的,背著雙肩包的女學生身上。

男子麵上浮現一絲訝異。說道,“可是這好像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

“我沒有這個東西。”她再次強調。

男子有些懊惱,朝她點頭示意。

“你去問問彆人吧。”西錦掠過他,朝反方向繼續走去。

心,狂亂不止地跳動。剛剛是怎麼了。她問自己。剛剛那個男人的眼神,極其鬼魅。美得好像能噬人心魄。多看他一眼,更加不能自已。好像是吞噬,又好像是拯救。而他的笑容,有如沐春風。真真是邪惡與善良並存的天使撒旦。

可怕,可怕至極。

西錦輕輕撫摸自己狂亂跳動的心,讓它平靜。希望……希望隻是自己的遐想,不要影響心緒。

西錦能來人世,是得迦恒大師應允許可的,絕不會有什麼差錯。她相信迦恒大師,她信他。

身後的男子,一直注視著西錦的背影。他的冷眸,如冰雪般讓人寒顫。他若有所思,目光瞥向西錦一直藏在袖口中發出光亮的東西。斂眸,勾唇,似陷得很深很深。

男子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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