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荊與胡鋒主仆兩個,在山坡底部,扒了人家枉死的兩個少年郎的衣裳換上,把換下來的衣裳又套了回去。
也是好在身形差不太多,那兩個少年又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想來應當是角度不對,碰在底部的一顆大石頭上,把麵目都給撞傷了,不仔細看,倒是分辨不出來。
怕追兵鍥而不舍地又追上來,隻是略坐了一坐恢複了些體力,程荊便匆匆爬了起來,去把那兩個少年郎身邊的所有東西都搜刮了,帶上包袱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從出生道現在十三年的功夫,程荊從來沒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
彆說放下自己平日裡的公子做派,衣衫整潔行止端莊,如今程荊甚至跟胡鋒兩個人相互攙扶著,才能夠順著這穀底七繞八繞地走出去,找到了一處山洞得以藏身。
這山洞裡倒是有不少的枯草與木枝,還有些體力的胡鋒從他們撿來的包袱裡找到了火折子生起了篝火。
程荊靠著山洞的牆壁坐在枯草之上,胡鋒讓他好生休息片刻,自己又出去河邊打水找些野果之類的東西來充饑,其實也是出於跟隨多年對自家公子的了解,給他留一點空間接受現實。
對胡鋒的心思心知肚明的程荊,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深深歎了一口氣,麵上帶著幾分自嘲。
誰能想到,眼下這個坐在山洞枯草上,穿著粗布衣裳,頭發蓬散的人,在半個月之前,還是魏國王都裡的王子呢?
是的,程荊是魏王的嫡出次子。
他母親是魏王程遠的原配,上頭原本還有個哥哥,隻是死於征戰之中,也因此,魏王後怎麼也都不願意放程荊再上戰場。
半個月前,往後過世,原先的側妃蕭氏被扶正。
蕭氏育有程遠的第三子四子與長女,比之原配王後的因為聯姻結合的婚姻,要更得魏王寵愛。
因此,王後才一去世,魏王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冊封蕭氏為繼後。
野心勃勃的蕭氏自然不僅僅隻是看中了王後的位置,她還想要做太後,那麼原配嫡出的程荊,顯然就是她踏上往後這條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了。
於是蕭氏便出手了。
於是程荊便淪落到此地了。
程荊到底不是什麼會因為一時境地就自暴自棄的人。
他很快便從這幾分惆悵之中清醒過來,環顧了這個匆匆尋找的藏身之所,看起來應當是暫且還算平安。
避讓出去的胡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程荊恢複了些體力,便起身把那個包袱拿了過來,開始翻看裡頭有些什麼。
這個包袱的內容倒也簡單,先是幾件換洗衣服,看質地約莫那二人中的主子應該是個富家少爺,裡頭還有些散碎銀兩並去平南縣的路引。
而程荊之後找到的兩封信也印證了他的想法。
包袱裡頭有兩封信,一封拆開了的信封外頭沒有署名,另一封封好了口,信封正麵寫著龐菲收。
程荊自然選擇先打開了那封拆開了的信件。
開頭的稱呼是戚澤吾兒,看字跡應當是他父親所寫,程荊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大概說的是戚澤此人父母已經過世,父親在病重的時候給在書院上學的兒子留了封遺書,另一封信是戚澤的祖母龐芳留下的,戚澤的父親顧慮到自己也過世以後年僅十四的戚澤無法生存,找出了龐芳留下的書信,讓戚澤去平南縣的北山村投奔姨奶奶龐菲。
當然了,戚父在書信裡沒有提到的是,讓戚澤去投奔龐菲還有一個原因,是龐芳想要讓孫子迎娶妹妹的孫女趙芽兒為妻子。
也正是因為沒有看到龐芳的書信,程荊在胡鋒找水回來之後,跟他商量了一下,便決定拿著這路引與書信去冒名頂替。
總歸他也需要一個身份,而這個戚澤看起來,已經一個親戚都沒有了,實在算得上是打瞌睡送來了枕頭。
主仆兩個休息了一陣子,便決定起身繼續趕路——山洞並不是能夠住人的地方,現如今既然有了銀錢和路引,他們也能夠去縣城裡找家客棧好好梳洗休息一下了。
“好了,既然定下了,胡鋒你往後便改口叫我少爺罷。”出發之前,程荊抿了抿唇,認真地開口。
做戲要做全套。
公子這個稱呼,在此時是對於貴族之中未婚晚輩男子的稱呼,有錢人家的未婚晚輩男子,是稱少爺。
他並不想在這樣的小細節上麵漏了馬腳。
對於自家公子的吩咐,胡鋒自然無有不從。
即便覺得要改頭換麵放棄身份實在過於憋屈,但是胡鋒也清楚,眼下還是活命最重要,至於身份以及程荊該要得到的,他們總有一天,會全部拿回來。
主仆兩個到底是在魏國王都生活的,並不曾來過楚國境內,對於道路不太清楚。
原本兩人是打算下了山,先去找到縣城裡住個客棧,然後再提尋找北山村一事。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下了山找到山腳以後,兩人便看見了一個小村落,屋外頭有個看起來十來歲的小姑娘正領著一個看上去比她小一兩歲的姑娘坐在門外聊天。
已經在河邊收拾了一番自己,程荊如今看上去總算不那麼狼狽了,也是因此,他才敢走上前去跟那小姑娘搭話:“請問小娘子,此處是個什麼村莊,我要去平南縣應當怎麼走?”
被問話的小姑娘恰好就是趙婧,下午沒她什麼事兒,弟弟趙英跟趙烴兩個人都出去跟村裡的小男孩野去了,她便搬了個小板凳跟堂妹趙豆兒兩個坐在外頭,一字一句地教趙豆兒背詩。
聽人問話,趙婧抬頭望了他一眼,脆生生地答話:“這是北山村,你要去平南縣的話,我卻是不知道,你還是尋個大人問問。”說著,便扭頭衝著屋裡叫祖母。
豈料聽了答話,程荊的眼神倒是亮了。
他要尋找的,豈不就正是這北山村?
程荊慌忙又問道:“此地就是北山村,那,可有一位老人家,名喚龐菲的?”
這話卻是問得趙婧愣了一愣。
反倒是被趙婧叫出來的祖母龐氏聽了這話,便抬頭望向程荊,納罕地問道:“老身便是龐菲,你尋我有什麼事?”
這倒是怨不得趙婧不知道祖母的名字,實在是在古代,為尊者諱,長輩的名字,從來就不是小輩能夠直呼其名的,因此,這麼久了,趙婧也沒想過問一問祖母姓什麼。
畢竟村裡的人找祖母,也多半是叫龐氏,或者趙魯家的。
程荊不料自己隨便找了一家人問路便找到了正主家裡頭,不由得也是愣了一愣,而後才慌忙拱手深深行禮:“晚輩冒犯了。”
而後程荊便將包袱裡沒有拆封的那封書信雙手奉上,一壁解釋道:“晚輩戚澤,這是家仆胡鋒因了家中長輩仙逝,奉了父親的命令前來投奔姨祖母。”
聽了他這自稱,龐菲也是很快就在腦子裡對上了號。
她確然有個親姐姐叫龐芳,嫁去了外地,因為交通不便,兩姐妹其實已經大半輩子沒有見過了,就連書信也隻是通了那麼幾封,在姐姐的書信裡確實提到過這個孫子,如今看來真真是一表人才。
“好孩子,這一路走來辛苦了罷。”看著這兩個孩子雖然衣冠還算整齊,但是麵上都是難掩的疲倦,龐菲忙招呼著進屋裡坐下,又打發趙婧去倒水,招呼坐下,自己才開始看姐姐寫的信件。
趙婧被奶奶安排得明明白白,給兩人倒了水送過來,發現這個戚澤倒是坐在桌邊的凳子上,那個胡鋒卻是很有規矩地站在他身後。
趙婧也是不由得有些納罕,畢竟上輩子的時候,她記得家裡並沒有這樣一個遠房表哥來訪,也不知道這樣子的改變是福是禍。
一邊這樣琢磨著,趙婧也是忍不住悄悄偷眼打量這個叫做戚澤的表哥,卻不料正對上了對方看過來的眼神。
戚澤雖然疲憊,但是到底多年練武的本能還在,被目光鎖定自然是能夠察覺的,看回去卻發現是方才跟他搭話的那個年長些的小姑娘。
見了他的眼神,那小姑娘也是膽大,居然不閃不避地同他對視。
不由得讓戚澤感到有些訝異。
畢竟,就算是在魏國王都裡,也沒有幾個貴女能夠在他的眼神下敢於跟他對視的。
不提兩個小兒女家的眉眼官司,龐菲看完了姐姐留下的書信,看著坐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戚澤的兩個孫女,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介紹。
龐菲笑著開口道:“也是我老婆子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孩子,這兩個是我的孫女,大些的叫趙婧,小些的叫趙豆兒,你喚她們表妹便是。”
聞言戚澤便站起身來,同趙婧姊妹兩個各自見禮。
端的是氣度風流,姿態格外好看。
趙婧看在眼裡,也是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這個戚澤的表現,這禮儀與優雅倒像是刻在骨子裡一般,便是周鈺也不過如此了。
卻不知道,自家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門親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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