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帽胡同裡一聲槍響。
不不不,不是戰爭,是聯升賭場槍場開場的聲音。
大大的輪盤,盤上一到十二的數字號碼,外加一個零,一個花星,十四個號碼,旋轉得風聲厲厲。
獵槍被緩緩抬起,清俊而冷誚的目光如影隨形。
食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勾動。
子彈帶著赤熱強橫,呼嘯而出。
那目光也如離膛的槍彈,射向遠方。
一槍,隻一槍!
一槍過後,滿地狼藉!
下了巨注的號碼被槍彈擊打得粉碎,崔世呼去槍口的青煙,將獵槍拋在桌上,“好槍!”
場子裡候著的局頭臉都綠了。
這已經是這位瘟神換的第三把槍了,前兩把槍他掂了掂,隨手拋了拋就讓場裡的人換了,理由是:不稱手!
不稱手麼?調了準星的獵槍當然不稱手!
誰想到這位爺一掂一拋就知道了關節厲害,得,不換不成!
崔世向局頭拱手,“承讓!承讓!”
他習慣性地洗著手,湖藍,煙青,綰色,一條條帕子意意思思地沾上指頭,燈影下那祖母綠寶石依然在他指間閃爍光芒。
“我會再來。”崔世帶秋生冬香四人出了門。
還要來?局頭差點暈了過去。
這是這個月的第二回了,第一回這位爺來他就有所耳聞,聯升的張胖頭可吃了這位爺紮紮實實的彈子-巨賠!
聽說是開圍色賠的,這樣的高手麵前居然敢班門弄斧?
瞧那位爺的目光,精亮靈轉,再瞧那位爺的耳廓,好像隨時可以調轉方向,明顯是投骰聽音慣了的,開圍色?賠不死他張胖頭!
到自己這裡,聽說是已經把大大小小的場子掃了個七七八八,隻賺不賠的!
他哪裡還敢開圍色?他連猜大小的骰寶都不敢開!
可誰知道那位爺的槍法也那樣好啊?他雖然臨時改了賠率,還是賠了不老少!
那瘟神爺說還要來,還要來他怎麼受得了?
他也不敢暗地裡去搶,那麼多家場子,比他強的,比他橫的,比他愣的,都沒搶,都做了他娘稀世的良善人,這其中必定有個緣故,這緣故是什麼呢?
局頭左思右想地出了門。
那邊鴻升賭場的混天猴候江又被叫起,這回他悄沒聲地離了七姨太,悄悄起床出門,“說!”
手下的附耳過來,“爺,那位爺又出手了…”
候江手中的折扇搖得嘩嘩響,天氣剛剛有暖和的意思他就搖上了紙扇,油黃紙麵上杏色牡丹快折了花枝,“是哪家?”
“李紗帽胡同的譚家。”
“他家?那可是地頭一霸啊,輸了贏了?甭說了…又贏了?”
“是,爺,直接上的槍場,就一槍…一槍以後就離開了。”
“槍場?隻有這槍場是跟場子對賭,這是擺明了要跟莊家作對啊…幾家了?”
候江來了這麼一句,他那手下也聽得懂,“爺,算上今兒這回,十八家,整整的…”
候江的折扇停止了搖動,“這十八家場子都不是善茬,想當年咱們來開碼頭的時候,打得那叫一個血流成河,虧得咱們扛住了…如今這十八家一點動靜沒有,為什麼?”
“不知道,爺…”
“…這是個什麼原故?想不通,莫非是因為韓洪韓老爺子?…不像,老譚家可不懼他韓洪…”
候江自言自語,他那手下又不敢走,又不敢答腔,“譚局頭去哪了?”
“邀了人,好像去了一品樓。”
“哨探著,那小子現在沒跟咱們對上,總有一天,等他羽毛豐了…不好辦囉…”
底下人答應著離開。
混天猴摸著光頭進了房,“那美人…還真是個美人。”
一隻繡花鞋砸在他身上,“死相,又在想哪家的美人…”
候江把繡花鞋放到鼻子底下仔仔細細地嗅,“想你這個美人啊…他娘的天都亮了。”
是,天都快亮了,一品樓的電燈早早地亮起。
荷亭雅間裡全是人,一家家賭場裡的人。
八仙桌上上著茶,一盞盞的漾著清香,可沒人有心思動。
譚家局頭把瓜皮帽摜在桌上。
“幾位哥哥說說吧,那位爺是怎麼一回事,打哪冒出來的…我一宿沒睡,昨兒夜裡槍一響,我可是賠了個底掉!說還要來,還要來,我不信老哥們受得了…一家家的這麼輪過去,咱們這場子還開不開…開不開?”
他把瓜皮帽搭在頭上,一會又嫌熱,扯開再扔在桌上。
局頭們有的乾坐著,有的端著個茶盞做樣子,有的站著臨窗眺望景色,獨聯升的張胖頭靠著躺椅閉目養神,超然事外。
“嗨,”譚家局頭戴上瓜皮小帽,也閉上眼裝睡,“反正你們都輪了兩輪了,番攤搖攤摜老牛,骰寶槍場賽花會,就沒有你們沒輸過的,第三輪再輪也是你們先,我急個什麼勁…”
他真的說睡就睡,一會就開始打鼾。
房間裡眾人麵麵相覷,沉寂了許久,終於有人發話,“是得想個辦法…老這樣下去可不成,咱們都乾不下去了。”
“想什麼法子?猜大小,那位爺聽骰辨聲的本事咱們比不過,手頭上摜老牛的本事咱們沒有,連槍法他都精通,你說咋辦?咱們出千的那點招數全在人家眼裡…”
“你們發現沒,那位爺可沒動猴子的地盤…”
“是啊,這位爺跟候江是個什麼路數,兩人是不是一夥,他來幫咱們對付候江還是幫候江來對付咱們,或者純粹就是攪局,這都瞧不出來…”
“其實這位爺如果跟候江不是一個路數,咱們可以談談,從上海灘請個高手來,以夷製夷,怎麼樣?不怕治不服他…”
“請個高手,這個辦法也有弊端啊,怕就怕前頭走了狼,後頭又來了虎…”
有人開了腔,局頭們也就紛紛議論起來,可議論不出個結果。
“要不然,照從前的路子,”有人做了個手勢,往下一切,“管他娘的,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做了他!”
下切的動作淩厲裡帶著狠絕。
這個提議一出,雅間裡頓時安靜下來,連那睡了的譚家局頭都悄悄眯開了眼線。
“不可”,有年長的局頭搖頭,“這位爺如此囂張,必定大有來頭,咱們大家平日裡也有一些暗地裡的手法,這回各家卻都沒用,為什麼呢?咱們想想這裡並沒有的緣故。”
“我看哥哥們都沒用,咱也就沒敢…”大多數都是這個回答。
“那位爺第一個去的是聯升…胖頭,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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