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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爺,咱們得供著,當祖宗一樣高高供著!好好供著!”

養足了精神的張胖頭從搖椅上下來,寶藍的團花馬褂精精神神的熨貼合身,他豎起食指,“我可是賠了相當一百顆稀世祖母綠的籌碼,一百顆!老哥哥們是知道我的,這種情況,場子裡賠了,場子外怎麼也得找回來,我當時正準備找來著…”

他慢悠悠地揭開青花蓋碗,慢悠悠地呷了口茶,“你們猜怎麼著?捐務科的老五來了…”

“怎麼,這人是老五罩的?捐務科老五,咱們不過是麵上光,真還怕他不成?”

胖頭端著茶蓋,緩緩慢慢地合上,合得嚴絲合縫,“我怕他?-我怕的是崔家!”

“崔家”一出,雅間裡一片沉寂,有人不死心,“你說的崔家,究竟是哪一個崔家?”

胖頭的蓋碗茶往桌上放得重了些,咣當一響,“滿北平城還能找出第二個崔家?”

是,滿北平城姓崔的人家不少,可要說起崔家,四九城的人都明白,就那家-北邊崔家!

崔家也沒什麼特彆的,隻不過從前清到現在,甭管時局怎麼變化,甭管是帝後掌權,還是現在民眾當家作主,他家門口的石獅子跟門前警衛的戎裝一樣一樣的威風凜凜,龍盤虎踞,不減半分光彩。

那曲裡的唱詞怎麼說來著?“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多少人家忽喇喇大廈傾,“烏衣巷,不姓王…鳳凰台,棲梟鳥…”

起起伏伏興衰敗亡的事,皇城根下的人眼見得多少?

可他們崔家,從前管錢糧的現在還管著錢糧,從前不掌軍隊的現在貴為新軍次長,就說那個看起來遊手好閒什麼也不乾的崔家老三崔平季,瞧著斯文,戴著幅洋氣的圓框眼鏡,一張口全是鳥語,誰也聽不懂,可來往的全是洋人-洋人啊,那是能隨便得罪的嗎?

北平城的鋪子酒樓,還有郊外的田地,有多少是人崔家的?還有北平城的新貴舊勳,又有多少是跟人崔家盤根錯結的?

百年大族,人丁興旺,眼下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這樣的人家,是好欺負好得罪的嗎?-分分鐘捏死你!

“這人是崔家的嗎?沒聽說啊…”

胖頭一聲冷笑,“等你聽說,黃花菜都涼了!是不是崔家的,大家夥來論斷論斷…就那頭一晚,我正要派人出門,捐務科的老五攔住了我,說是那位爺去辦牌照的時候,崔次長親自給捐務科搖了電話,言語間的意思就是要關照關照…”

“大家夥想想,一個外人,崔家老大崔次長能親自出麵?那位爺,又好巧不巧地姓崔,再巧不過的是…那位爺,跟崔次長長得一模一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摳出來的…這要是巧,也他娘的太巧了!怎麼辦,你們說吧…”

有人提出了疑問,“這麼些年,可從沒聽說…”

“聽說是養在外頭的,藏得嚴嚴實實,指定是家裡那一個厲害唄,自己生不了,也不讓彆的女人生…高門大戶,誰說得清?”

這話說完,雅間裡徹底安靜下來,局頭們都不再說話,隻聽一片的掀蓋碗聲音。

譚家局頭眯著眼說了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萬一得罪了崔家,唔?

“這樣說來,咱們就隻有一條路了…”

“是啊,隻有張胖頭說的那條路,供著,高高供著,好好供著…”

“怎麼供?總不能立著牌位,天天燒香吧?”

局頭們再是賠得心急,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哄堂大笑:立生牌?虧他想得出!

張胖頭瞅著眾人搓了搓手,“不瞞老哥哥們,這事我還真琢磨了些時候,想了個招,哥哥們看可行不可行…他不是想要牌照嗎?現在沒有對不對?他沒有咱有啊,咱聘他當襄理,給他股份,成不成?”

有局頭遲遲疑疑,“白白給人股份,那是生割咱們的肉啊…”

“誰不疼誰是孫子!”張胖頭極快地接口,“咱們大家夥想想,他雖不出千,可咱們那點花招都在人家眼裡,他是那不懂千的人嗎?人在跟咱客氣,要什麼咱還不明白?等咱們慢慢明白,可都得輸個褲子朝天囉…咱賠不賠得起?賠不賠得肉疼?聘他做襄理,他不得為場子著想?他不得想法子提高場子營利?咱們靠上了崔家,他又得利,一根繩上的螞蚱,不比現在強?”

“咱們是自己人,說句真心話,三教九流,咱們雖賺錢,可他娘的不入流!有那位爺在,咱們就算跟崔家搭上了關係,家裡有兒女的,將來改換個門庭,也容易,是不是?”

這說說得極對人心,年長的局頭緩緩點頭,“說的得,胖頭這回想得周到…他現在沒有,萬一哪天再發牌照,有崔次長在,他必定是第一個有的,咱們就做個順水人情,現成的,再一個,將來咱們總得跟候江那猴子對上,有他在,”年長局頭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咱們操什麼心?”

眾人心照不宣地相互看看,麵上不約而同地有了笑意:理是這個理,這種陰私算計的話可不能再明著往下說了。

於是就算議定,至於股份多少,嗨,多少,多少不得等著那位爺討價還價嗎?

誰去接洽呢?

就有人提議,“咱們大夥是不是都去,哨探哨探這位爺?一來顯得咱們誠意;二來嘛,瞧瞧他是不是真的崔家人,怎麼樣?”

“對對對,萬一不是,咱們就虧大發了。”

“還要再試試他的賭術,手藝不好,白頂著個崔家名頭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喝,咱們可是要現銀現錢進出的。”

“對,他的把式咱們算是見識過了,再探探底也好,娘的,真是一把好把式,哪學的?”說的人兩眼放著紅光。

好不容易取得了共識,這會兒外麵的日頭都大亮了。

最後一個問題,什麼時候拜訪?

譚家局頭一拍大腿,“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正好天也亮了,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

於是坐轎的坐轎,趕馬車的趕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殺去了西交民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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