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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交民巷崔宅,崔世剛剛坐下。

天氣暖和,風也細軟,院子裡迎春花一圃圃地開著。

玻璃窗裡頭,崔世摸出個首飾盒遞給容佩,“拿著。”

鄭容佩捧了一捧黃澄澄的迎春花插瓶,正埋著頭左看右看地不得章法,聞言睃了崔世一眼,“又送?這一個月送了多少,出去一次送一次,通共我就一雙耳朵…老爺子在盛京該發心絞痛了。”

“才不會,”崔世從懷裡摸出本支票本,“你看看,多不多…那些我都存在咱們前頭的彙豐銀行了。”

容佩探頭看那一指寬三指長的薄薄支票本,“咱們那些銀錢就換了這麼個本,還是空白的?做不做得了數啊?那些洋鬼子…”

說得崔世大笑,“容佩,容佩,也有你不懂的時候…你看咱們這條街,有多少家銀行,就前頭,鹽業、保商、彙豐,為什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利啊…錢生錢,多容易,趕明兒咱們也開一家。”

容佩插好了花瓶,聞言一笑,“你可是鑽到錢眼了…開銀行,必定也要牌照吧?”

崔世一下沒了意興,“比賭業牌照難多了。”

鄭容佩擺弄好鼓肚花瓶,終於肯坐下,她給崔世換了杯茶,“隻顧說話,水也不曉得喝,涼了…咱們先管管眼麵前,你說,場子裡的人什麼時候來?也該受不住了…哎,有考手藝的地方嗎?”

她笑得伏在桌上,肩頭抖得厲害,顯然忍笑得很,這是聽冬香說講了故事來的?那丫頭又怎麼添油加醋了?

崔世作勢長歎,“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千術的最高境界就是-不出!懂不懂?不出!自己不出,也製衡著彆人出不來!以千製千,明白?”

“明白”二字像極了她從前在他麵前頤指氣使趾高氣昂的聲氣!

容佩一下從桌麵抬起頭,她止住笑,瞅著崔世仔細打量,末了讚歎地點頭,“你出道了!”

“鄭伯說你出道,我是不認同的,技藝出眾有什麼稀奇?稍有點天份,再像你那樣肯吃苦,都可以達到!難的是想頭,對這一行的想頭,我沒有想到…崔世,崔世,你將來怎麼得了!”

她難得誇讚他,她第一次這樣發自內心誠心誠意地誇讚,崔世紅了臉,他總算稍稍入了她的眼!

他略窘地起身,動作幅度稍大,帶得茶盤嗒嗒響,“我出去了…”

“你去哪?”

她誇了他兩句,這人莫不是…害羞了?

“保定張家口,承德天津衛,都得去轉一圈,說不定哪天就來了…”崔世不肯轉頭。

容佩瞅著他的背影樂,正待嘲笑他兩句,卻見秋生直竄進來,喘著氣喊,“少爺,少爺…”

鄭容佩一凜,扶著桌麵緩緩站起。

倒是崔世身不動肩不搖,冷靜自持,“來了?”

“是,少爺,幾家場子的人都來了,秋生按少爺早前的吩咐,打發人走了。”

“怎麼說的?”

“今兒不巧,少爺有事出了門,請各位爺改日再來”。

“很好,這個胃口吊得好,下次來咱們再接待不遲。”崔世利落地打個響指,“秋生,咱們走!”

他說走就走,頭也不回,氣得容佩在後頭跺腳,“等我啊…”

崔世一指指向她,“跟家呆著,哪兒也不許去!”

嘿,如今可真是…反了他了!

三天不挨罰,皮癢了是不是?

不管鄭容佩在後頭如何頓足,崔世帶著秋生傑瑞,開著兩輛汽車出去了。

去哪?去一個不能讓容佩知道的地兒-軍營。

乾什麼?-還車!

派頭已經充足,門麵都已經裝點完,魚都已經上了鉤,還要那輛礙眼的車做什麼?等著懷孕生小車啊?

趕緊給人還回去!

蔡如鬆從軍營裡跑步出來,一邊跑一邊問著衛士,“鄭小姐在哪?”

惦記著容佩?瞧那小子穿軍裝戴軍帽紮武裝帶的樣,麵上人五人六,裡頭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果然不安好心!

崔世衝蔡如鬆打了聲呼哨,算是招呼了他。

蔡如鬆往營門前看:兩輛湛黑的汽車並排停在門口,一身灰格子西裝的崔世一腳地上一腳汽車踏板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衝他響亮地打著口哨。

他娘的,鳥叫一樣!還帶了兩個人,一個秀氣後生,一個黃毛卷發洋人,咋的,挑畔來了?

蔡如鬆把兩手筋骨捏得喀喀響,帶著倆衛士上前。

崔世自兜裡掏出支票本,打開,兩指捏住支票一角,隨意往外一帶,嘩,一張支票帶著脆響被撕下。

崔世兩個指頭夾著支票,送到唇邊,吹一口氣,吹得那張支票晃悠悠自唇邊飄開去,他再兩指往外一揚,將那支票扯離了自個唇邊,捏在虛空中定住。

“拿著!”

說是叫人拿著,他可並沒有將支票遞給蔡如鬆,而是依然捏著支票一角,似笑非笑地瞧著蔡如鬆。

蔡如鬆眼裡怒色漸濃,他揉捏著指骨,揉捏得指骨脆響,“怎麼說?”

“使用費,車子用完了,還你-走!”

崔世將支票拍在車頭上,頸脖一梗,招呼著秋生傑瑞走人。

“這是鄭小姐的意思?”

嘿,敢情容佩的意思是意思,他崔世的意思就成了驢肝肺?

崔世揉捏著拳頭,“怎麼,我的意思就不是意思了?”

蔡如鬆拿兩指自車頭拈起支票,抽著鼻子隔老遠瞧一眼,“臭,臭不可聞!”

指一鬆,那張支票飄在蔡如鬆腳下,輕飄飄地,如同落葉,他再像踩落葉一般踩上去,腳尖摁住支票,左右一旋-紙張輕微的碎裂聲傳來。

“你看…不夠勁!”蔡如鬆紮撒著兩手,洋人一樣提肩一聳。

崔世變了臉,“成心的?”

“錢是好東西,不過不是所有人的錢都是,比如…崔大少,嗬嗬…”。

崔世逼到蔡如鬆麵上,他眼裡精光一閃,一聲冷笑,“鄭小姐的錢就是好的對吧?”

蔡如鬆挺胸梗脖往前湊,兩人幾乎麵貼著麵臉擠著臉,“沒錯,鄭小姐的人就更好了。”

這人不識抬舉,那就莫怪他崔世無情了。

崔世一把揪住蔡如鬆衣領,那緊扣的衣領勒得蔡如鬆頸脖一圈白痕,“我警告你,若是膽敢對容佩起半點心思,小心撕了你!”

蔡如鬆不甘示弱,在崔世拽住他的同時,他也同時拽住了崔世衣領,兩個人身量都差不多,這會兒互相揪著衣領,臉色血紅,怒瞪著,像烏眼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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