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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門,北平至天津的火車哐且哐且地剛剛啟動。

崔世坐在頭等座靠窗的位置,這會兒正透過窗戶看著外麵的風景,看完了風景又打量著車廂裡頭,一邊打量一邊讚,“這東車站站台利索,車廂還鋪著地毯,有熱水,有洗手間,很是不錯。”

他回頭看著車內眾人,拱手為禮,“感謝老哥們不計前嫌,願意帶崔世去天津衛見見世麵,崔世各種賭法見識得七七八八了,還真就不曉得馬票是怎麼回事…托老哥們的福,多謝多謝。”

車廂裡沒外人,全是各家場子的局頭們,一節車廂還坐不下,前頭頭等車廂裡還有他們的人。

局頭們都拱手回禮,有人借著這話起了頭,“盛京是個好地方,前清龍興之地,崔兄弟在這樣的地方長大,自然是染上龍氣了,一手賭藝出神入化,有如神助…”

崔世大笑,局頭們尷尬地陪著,尷尬地笑著。

誰能笑得出啊,誰家不是一把傷心一把淚啊?

崔世大笑著起身,車廂低矮,他站起來快頂著了車頂。

他站在過道中間,身形健朗,一身灰色細格西裝妥帖合身,西裝上口袋處露著一痕綰色方巾,麵容清爽乾淨,半點不沾煙火氣,精精神神,天神一樣。

他彎下腰鞠躬,“哪裡有什麼龍氣?崔世打小也是在北平長大的,因緣際會才到了盛京,在那呆了幾年…”

“老哥哥們的意思崔世懂,崔世給老哥哥們賠不是了,崔世年輕不懂事,那不是初來乍到嘛,想顯顯手藝…”

“以後一年半載的拜訪一次哥哥們就得了…”

這是威脅,紅果果的威脅,年年來這麼一次兩次的,誰受得了?誰家受得了?

局頭們咬著後槽牙換了話題,“崔兄弟手藝無人能及,是家傳哪還是外學,不知道師父是哪門哪派?方便告訴的話,哥哥們也好景仰景仰。”

“這個,隻怕讓哥哥們失望了,那是崔某家中舊有的老仆人,已經老得耳聾眼花,不大肯見人。”

“世仆啊?”譚局頭看著崔世,“如今這世道,家裡有世仆的人家可不多了,全他娘的新貴,腦門上嗞嗞冒土氣的新貴。世家?稀罕!崔兄弟莫非出自崔家?”

提到崔家,崔世果然作色,“崔家?小爺哪能認得!他們家門頭的石獅子高貴得很,不是崔某高攀得上的!”

怨念,絕對的怨念,這是對一向養在外頭不能認祖歸宗的怨念。

局頭們喝茶的喝茶,眯瞪的眯瞪,像是誰也沒有聽到這句話,所有人的動作都沒有半分的中斷或猶疑,隻在崔世轉身或沒有注意的角落眼神瞬間對上,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得益於火車的便利,馬車要走三天的路程這會兩個時辰就到了,火車停在天津總站。

一架鋼架結構木質橋麵的天橋連著三個月台,美麗牌琴棋牌巨幅香煙廣告高懸,繁華撲麵而來。

一行人順著天橋浩浩蕩蕩地出了站,崔世帶著秋生傑瑞走在前頭,出站口人來人往,一個人冷不丁撞到崔世身上。

一聲怒喝,一聲慘呼。

眾人齊齊往喊聲處看去。

崔世一手揪著一個人後衣領,一手兩個指頭間夾著一片薄薄刀片,刀刃上一線血痕,此刻正亮閃閃地貼扼在一個人頸間,那人頸間一條刀片劃拉的血線,不太深,不很淺,拿捏得剛剛好。

那人半絲都不敢動。

“刀片不錯,薄片利刃,打製上心…哪家做的?彆動,千萬彆動,萬一爺的手指頭控製不住,小命就算沒了!”

“說,誰派你來的,偷財還是害命?”

崔世手下刀片再往那人頸脖一壓,那人頸脖發疼,皮肉驀地往下一陷,嚇得他哇哇大叫。

崔世麵上卻是一片輕鬆,他一端眉峰揚起,眉間全是明晃晃的戲謔嘲弄,“少爺不在前頭,不在後頭,少爺我走在中間,你眼力好啊,不撞前,不撞後,專撞中間的我,怪不怪?你自已說怪不怪?”

那人快嚇哭了,“爺,爺,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有…八個月小兒,小的…混賬,混賬,有眼不識泰山,這不是爺穿著洋裝嗎,馬褂口袋它不好劃拉啊爺…”

那人直著脖子,說起話來連下巴都不敢動,語音隻在唇齒間打轉,崔世挨得近,聽得分明,那些離得稍遠些的局頭們聽得模模糊糊,各人表情就很是豐富。

崔世指間刀片再使力往下,他蹙著眉,滿是為難,“怎麼辦,手指頭吃不住勁了…”

他這樣矯情,秋生都聽得不樂意,明明拿得很穩好吧?

電光火石間,崔世手指往下一劃,一蓬血線飛出。

那人又一聲慘叫。

秋生牙疼似地嘶了嘶氣,這人叫個什麼勁,少爺的指頭難道還把握不住輕重?但是少爺,你這樣嚇人終歸不好啊,看看出站口的人都聚過來了,看看張胖子跟那譚家局頭的表情,太嚇人了!

“誰派你來的,說!”

那人這回不敢逞英雄了,一股腦地道出原委,“爺,爺,小的說…說,小的什麼都說…前些天確實有人找過小的,大概是因為小的在天津衛這一行裡小有名氣…呸,現在小的知道了,跟爺比,小的算個屁…那人賭小的從爺身上討不著好,小的不服氣…”

“多大年紀,長什麼樣?你必定看不出年紀長相對不對?”

“看得出看得出,爺,那人胖,短,戴瓜皮帽,帽子壓得低,年紀真地瞧不太出…”

叮地一響,崔世指間的刀片忽然斷作了兩截,圍觀的人群轟然炸起一片叫好聲,沒人看清他是怎麼發力的,眾人隻看到他食指中指一錯即收,那亮閃刀片也即刻斷作了兩截。

“如果我沒反應就直接害命,有反應就當作求財,是不是?”

崔世收了刀片,也收了起頭的戲謔後頭的淩厲,他麵上淡淡地,一派清貴公子模樣。

那偷兒大吃一驚,一口否認,“沒有的事,爺,真的隻是玩笑打賭,賭小的能不能從爺身上得著一樣東西…”

偷兒嘴上否認著,麵上汗珠卻不由他主張地滴落。

那還有誰不明白的?找他的人分明就是這意思!

誰跟崔世有仇?

崔世瞅著局頭們,他從一張張局頭的臉上看過去,漫不經心,輕輕飄飄,爾後仰望著天上浮雲,長出一口氣。

他在偷兒腿上狠踹了一腳,一張團成一團的紙幣也從他掌中飛彈到偷兒臉上。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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