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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膠皮車隊從出站口往北。

車隊安安靜靜,沒人說話,車夫的鈴鐺也不曾響過。

曲裡拐彎,經過了東興裡元善裡敏智巷,往海河邊行去。

崔世同秋生坐在同一輛車上,傑瑞在最後一輛車,在車隊的最後,同前頭局頭們遠遠地掉著。

秋生憤憤不平,“少爺就那樣放了他,太便宜他了,狗東西,敢打少爺的主意…”

崔世橫他一眼,“不放了能怎麼的?還能抓著他當場認人不成?那些人…”

崔世往前頭點首,“…自恃身份,能親自出麵找那麼個人,唔?那是手下的手下才會出麵…能認出個什麼來?彆忘了咱們是來乾什麼的!”

秋生氣恨,“差點傷著少爺…”

崔世眼角都疼了:這秋生跟冬香天天混在一起,學了些什麼?好的沒學著,學了些見不得人的心口不一!

看看,看看,說起來好像很擔心他,可秋生麵上,有半分擔心的意思沒有?有沒有?

秋生要是知道那人是自己找的,要是知道他家少爺在自個身上的謀劃,哼,隻怕這種麵上功夫都懶得做!

所以不能跟秋生講,秋生若是不氣恨不氣憤,這局就做得不對了。

他崔世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鎮懾鎮懾局頭們,壓下局頭勻那些陰私算計,那些蠢蠢欲動!

危險嗎?憑他的身手,這世上能傷他的人還沒出世呢…

啊喲不對,眼麵前就有一個,那人不是壯漢,那人柔弱無比,身姿秀美貌美如花,也不打他,現在也少罵他,時常還對他言笑晏晏,偶爾發狠的懲罰也知道體貼地避著人,可他就是…想到她的時候,一顆心酸疼酸疼…這是傷害吧是傷害吧?

崔世合上眼,眼前浮起那人燦如春花的笑臉,他徹底闔上眼瞼,麵上每一根細小紋路都溢滿了溫情。

他這裡寧靜了,打頭膠皮車上的張胖頭譚局頭可正熱鬨。

先是張胖頭幾乎不易察覺地撞撞譚局頭的肩,“還是老哥膽子大,做兄弟的,隻有佩服…佩服。”

譚局頭不解,“佩服什麼?”

張胖頭一歪嘴角,“那人不是老哥安排的?”

譚局頭斜了張胖頭一眼,立刻轉回頭去,“我安排一場能是這麼個小角色?能是這麼點小動靜?那麼個薄片子,是能要人的命的?搞不好是他自己安排的,故弄玄虛,嚇咱們…”

“哎,話不是這麼說,高手的話,這個季節衣服穿得少,那麼鋒利的刀片子往他腰間一劃,這會兒,他兩片腰子就可以往外賣了…也就是那位爺,手穩,反應快,你看他那個力度把握的,真是…一言難儘。所以說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譚家局頭望著腳下後退的道路,不動聲色,“小老弟說得頭頭是道,你乾的?”

“不不不”,張胖頭嚇得手都搖了起來,“我隻是嘴上過過乾癮,你曉得我一向膽小…”

譚家局頭一聲嗤笑,“行了,像誰不知道你胖頭似的…咱們不是商量好了嗎?等著瞧就是了!”

胖頭往後看了一眼,聲音低下去,“還真有安排?這可不夠意思啊,沒通知我。”

“通知你?膽沒嚇破你的-等著!”

聲音若有若無地在前排飄蕩,“天下沒個白吃的飯!有得,就有失!天下至理!”

車隊再沒了響動,順順當當地往海河邊跑去。

海河邊,一邊是各色歐式小樓,一邊是河道,風景秀美的好地方,但車隊跑了很久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跑得崔世直皺眉頭,一個住的地方,這麼費勁?

利順德三個字跳入他眼內,“停停停!”

一家灰色花崗岩牆麵前有厚重廊柱的四層建築出現在路邊。

廓柱兩側,弧形的灰色石階繞柱而上,透過兩柱之間的空當,雕花檀木拱門在望。

臨建築河邊,居然還有個同名的碼頭在望:利順德碼頭。

可不就是家奢華氣派的酒店?

局頭們一喚即停了車,停了車一望店名就苦笑。

笑得崔世莫名其妙,“這家酒店不錯,咱們來天津衛就住這不行嗎?”

年長局頭下車往後頭走來,“崔兄弟,這家店不是有錢就能住的。”

“世上還有不看錢的酒店?”

年長局頭苦笑,“崔兄弟初來乍到,不知道也不奇怪,這利順德,英國人在前清就開辦了,專門招待權貴高官,洋人買辦,像咱們這樣,富不富貴不貴的,甭想…”

“崔世…”

誰這麼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地喚他?

崔世往聲音來處一瞧,蔡如鬆正從利順德的石階上下來,他軍裝齊整,馬靴錚亮,腳步輕快地往這邊走。

崔世下頷立時繃得死緊,他指著蔡如鬆,問年長局頭,“他怎麼可以?”

蔡如鬆似是沒有看到崔世的冷落,他轉頭望了酒店門廊一眼,微微一笑,“你要住我可以給你擔保。”

“滾蛋!傑瑞,去,這件事辦不好以後就不用跟著爺了!”

崔世掏出支票本,嘩嘩嘩填起來,末了狠狠一撕,摔給傑瑞,“少爺今天就住這!”

他瞧著蔡如鬆,嘴角端起象模象樣的笑,“真是頭疼,怎麼哪兒都有你?你是怎麼混進去的?”

他側頭朝向年長局頭,“這樣不入流的人都能住,爺憑什麼不能住!秋生,拎行李!走!”

他果真蹬蹬蹬三兩步上了台階。

年長局頭向蔡如鬆拱拱手,“這位爺,裡頭可還有房間?咱們人多。如果方便,也請把裡頭的情況介紹介紹。”

蔡如鬆立正敬禮,“老伯,蔡某公乾,裡頭的情況不太清楚,一兩間客房應該還是有的,告辭了。”

蔡如鬆說走就走,年長局頭向車隊招手,“咱們也去瞧瞧。”

一行人猶猶豫豫地上了石階,哪曉得酒店旋轉木門隻容一個人通過,因此費了半天勁才一個個地進了大堂。

大堂空曠,因為老高老高的挑高。

大堂森嚴,因為樓梯處幾名持槍的兵士。

幾名軍服嚴整的持槍士兵立在大廳一側的檀木樓梯邊上,那樓梯超大,木質潤澤,階梯上鋪滿了繁花織就藍赭相間的手工地毯。

若不是槍刺閃亮,倒真是一幅奢華繁盛景象。

酒店總台就在樓梯扶手旁邊,傑瑞正在與酒店服務人員交涉,崔世倚靠在一張寬大檀木圈椅上,翹著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支票本,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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