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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眾人圍攏成圈,中心處便是那女記者,小張爺立覺煩躁。女記者連珠炮似的問話便在耳畔一個勁兒地響起。小張爺便打算從人群中退去,卻不想被那老鴇子拉著不放:“我說小張爺,您會斷案,您給評評理。”

那女記者被這聲“小張爺”所吸引,立時朝著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呦,想不到啊,民間傳頌的通曉獸語的英雄人物——小張爺來逛窯子了啊!”

“你彆瞎說,我來是查案子的!”小張爺立時從臉紅到脖頸子。

“查案子?啥案子?這裡是青樓,也的確這種人是非多!”那女記者環伺四周道。

這話惹惱了一旁的男男女女。其中不乏一些好事的主兒,便嚷嚷道:“我們哪種人,你說說我們怎麼就是非多了!”

女記者自覺言多語失,不知該如何收場便自我辯解道:“我也是來調查海河邊洋人棺材裡的死孩子一事。聽說這裡有一位她也丟了孩子,我這才來問問。洋人到現在不知所蹤,我們不該調查下真相嗎?”

趁眾人與她爭吵之際,小張爺一閃身便進了百花樓的後巷。這裡一連燒著七八個爐子,都坐著熱水,供給客人喝茶。七八個爐子生得旺,是以雖然已經秋初,置身其中卻仍是熱得人滿身大汗。就在這間屋子內,一名佝僂著身子隻穿件汗衫的男人坐在其中。

小張爺端詳了半晌,卻看不見對方的正臉也不知他的年齡。那人隻是低著頭燒火卻不抬頭看彆處,壓根沒有注意到小張爺的存在。

“請問!”小張爺喊道,那人卻仍隻是忙著往爐膛裡添柴,似是根本沒有聽到。

“彆喊了!他是聾子的。”驚異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人聲提醒道。小張爺回頭一看,一名也是汗衫打扮的小夥子走了進來,他跟著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又指了指小張爺的位置,他便抬頭去看,小張爺竟發現那張臉已經看不出年齡,竟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傷疤。

那人見了小張爺,麵上根本看不出是什麼表情,畢竟一大片的傷疤已經讓麵部不會再自如活動了。

“您是客人?開水怎麼勞您來提?大茶壺會提到您房裡的。”那小夥子眼見小張爺不答話,便又道,“這位老憨頭天生聾啞,又不幸為大火燒毀了臉,是以這副模樣。”

小張爺被這小夥子的話點醒,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張滿是疤痕的怪臉上,他始終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的——他心中暗想。

“沒有沒有。家裡老婆來抓我,請給指下後門何在?”

那小夥子給小張爺指了路,他便從後門逃也似的走了,省去了再與那女記者周旋的煩惱。

拿著銀元,他買了些豬頭肉和幾張大餅回了張記偵探鋪。小張爺拿餅卷好了豬頭肉往桌上一放,又扔給“不吃肉”幾塊肥的,哼著小曲就等著何胖子——說來也是邪門,隻要他一買肉回來,那何胖子無論在哪裡都似是能夠感應到立時就跟著進屋。

果然,一聲“好香啊”,那胖子跟著推門而入。

“每次我買來肉,你就跟狗一樣會回來!”

“揍性,說的跟你老買肉似的。你哪來的錢?那案子咋樣?”

“你說,人死了還會複活嗎?”

“你說的嘛意思?你見了鬼了?”何胖子咬下口大餅卷肉,跟著油水就弄了滿嘴。

“說不好。不過我去了那二爺家,發現他家門口有棵樹。樹上正好有喜鵲窩,我就跟裡麵的雛鳥溝通了一番,說是之前有一天那二爺早上說要去百花樓喝酒,接近晚上時就被人送了回來,的確喝的酩酊……”

可話未說完,那何胖子便開口道:“你又信你那套獸語?”

“全天津衛都知道我聽得懂飛禽走獸,怎麼就我最親近的人卻不信呢?”

何胖子把剩下的大病卷肉一下子塞進嘴裡,“我跟你說,‘不吃肉’是咱倆一齊從林子裡的狼窩裡帶回來的。它媽叫獵戶殺了,又是咱倆將它從小養大的,所以我信他跟咱們能心意相通,至於彆的鳥啊、野兔子啊,甚至待宰的肥豬啊,你能跟他們說話我可不信!”

“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說,得看它們樂不樂意開口。”小張爺懶得糾纏於此又道,“不跟你說這個,晚上跟我走一趟,去趟窯子!”

“啥?!你認真的?”何胖子似是眼中帶光,“今兒這是咋了,吃了大餅卷肉還可以逛窯子,說,你小子一定是拿了黃家給的錢對不對?”

小張爺一巴掌拍在胖子肥碩的屁股上罵道:“揍性!”

二人一直挨到夜裡,叫上了“不吃肉”便一路走著去南市的百花樓。這一趟不算近,胖子直說總算明白了為什麼給他吃大餅卷肉了,走一趟不容易!到了地方二人和‘不吃肉’卻不進青樓。小張爺領著何胖子他們就貓在後門巷子的黑影裡。

此時燒開水的那屋火光映著兩個身影,他估計一個是那毀了容的男人,另一個便是小夥子。

按照舊年間不成文的規矩,喝多醉倒的客人是不能由窯子往家送的,這相當於是往外送財,寓意你不掙錢了。必須由著家人來領。小張爺把這話告訴了何胖子。

何胖子也是機靈過人,“可二爺是個老光棍,所以喝多了沒有人能給他送回來?”

“我問過老鴇子確實沒有往外送過任何人。這是他們的忌諱。喝多了大不了睡一宿第二天也差不多能醒了。倒是有兩個是家裡人領走的,但也沒有那位二爺。”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認為是窯子裡的人有問題。”何胖子道。

“你想,沒人接那就隻能送出來。窯子裡的男性除了龜公們便是後麵這些打雜的。老鴇子說他們沒往外送人,這是行規,也就意味著在她眼皮子地下的龜公不會送人回家。而後麵打雜跑腿的,老鴇子則不知道誰在誰出去了,是以隻能由他們送。”

他們在來時的路上,小張爺就和盤托出了其中的疑點,而且有一點最為關鍵——“那二爺早上吃的嘎巴菜裡有藥——一種奇特的迷香,服下後就異常聽彆人的話。無論誰擺布他都輕而易舉!是以此藥便名為聽話香。河北一代聽說就有人以此迷香騙人錢財,有的財主一覺醒來發現家中錢財儘數沒了,卻毫無偷盜痕跡。‘不吃肉’聞出來了這藥,而且這迷香有個特點,非以酒做引子才能引發功效。我問過喜鵲,他逢每月初一、初五都會固定去趟窯子。恰巧昨天正是初五!看來下迷香的人知道這位二爺的活動軌跡。”

直到百花樓裡也開始熄了燈,的確是夜半更深時。熱水房的爐火也逐漸湮滅。跟著連同小巷在內都黑了下來。

可沒多久,就在這黑暗中陡然出現一個身影。何胖子驚訝地指著那人影處,小張爺急忙捂住他的嘴。

此時還沒有月亮,小張爺在遠處隻看得出那人的身子挺拔正常,顯然不是毀了容的那駝子。那身影一手一腳攀緣著一堵牆就上了房簷,看似是有功夫的主兒。

眼見他就要跑走了,小張爺一聲令下,‘不吃肉’便如離弦之箭飛竄而出。它速度快,卻腳步極輕。縱使萬籟俱寂的夜間若是不專注去聽壓根發現不了它。可那人卻一下子就發現了‘不吃肉’,急忙在房頂上大步流星地跑了開來。小張爺跟著躍上了房脊,而‘不吃肉’竟也靠著一麵牆的反作用力竟將自己的身子彈了上去。隻是何胖子那肥碩的身軀卻筆直地撞上了牆,他設想的“平步青雲”似的三步跨上屋頂成了笑話,隻能憤憤罵道:“要是在地上,胖爺這時已經拿住你了!”

屋頂上,那人知道有人追了上來,步伐竟是陡然提速,腳下生風似的在屋脊上越得極快。饒是小張爺年輕,腳下功夫也非常人可始終差了他半截。

眼看著前麵已經沒有了房頂可跑,便是南市最寬闊的馬路,那身影就一個筋鬥翻了下來。跟著小張爺與‘不吃肉’也落了下來。眼看對方就要跑過了馬路,消失在對麵房屋的黑暗中時。一個肥碩的身影卻橫著衝了出來,竟將那人撞了個跟頭。

卻聽那肥碩的身影說道:“就說胖爺我在地上絕對能拿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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