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小姐終於忍無可忍,一巴掌扇來,雖帶著香氣卻也力道十足。不過小張爺隻是向後一仰身子,四條腿的板凳立時以兩條腿立住,黃雅然的巴掌便夠不到了他。
“信了?”他得意似的問道。
“信什麼信!‘金披彩掛,平團調柳’,我可聽報社裡的人講過,無非都是騙人的把戲!馴獸的自有馴獸的招數!快,快還我發卡!”
“你不信就算了,可萬物有靈,那家雀兒我哪管的了啊!”他說著就自顧自地吧嗒一口茶水。本打算聯合查“洋人出殯”一案的二人,此刻卻勢如水火。
黃雅然一心不想服軟,她可不打算為了這隻發卡就承認馴獸的騙術是真的。是以她憤然起身,隻留一句:“多餘找你!”跟著就轉身出了包子鋪。
小張爺見黃雅然一副氣憤之相,心中隻道自己得逞了,是以麵露得色,啜飲著手中的熱茶。他得意忘形之際卻被茶水燙了下嘴唇,方才想起——壞了,黃大小姐這一跑,包子錢就歸了自己了!
他懊惱地一拍大腿,雖然家中已有了不少銀元,可那東西他一直就覺得花不自在。想到此,小張爺朝著梁上的家雀兒又吹了聲口哨,跟著那麻雀就把嘴裡銜著的發卡叼到了小張爺的手裡。他端詳著這掐絲琺琅工藝的發卡,做工精致,定是大戶人家才用的起的東西,一朵白色的叫不上名字的花,一副西洋風格。
手裡攥著發卡離開包子鋪後,小張爺心中隻道表麵上像是自己得勝了,實際卻平白折損了一頓飯錢,內心有些不平的怒氣。跟著就回了“張記偵探”,一進門便見到何胖子摟著“不吃肉”坐在門邊。早已過了中午,二位卻仍守著麵前的一盆羊蠍子大快朵頤。
胖子吃著還不忘扔給“不吃肉”一塊。
“哪去了?”他看見進門的小張爺,嘴裡邊咀嚼邊問道。
小張爺看著他滿嘴的油光問道:“動了那些銀元了?”
何胖子遞上一塊羊蠍子道:“這東西還是回民老趙家做的地道,夠味兒!”他見小張爺遲遲沒接便又道,“錢是人家送來的,又不是咱們搶的!你替他們辦了事,拿酬金也是天經地義的!”
“可這錢……”小張爺的臉上爬上了一絲憂鬱神色。
“我知道你想的是嘛,我是覺得這錢咱先花著,至於你舅舅那兒會不會跟黃柏東有關咱不好說。不過啊,你這麼想,黃老爺急於找你來然後迅速結案,也許隻是人家大門大戶怕節外生枝罷了。還有,無論你舅舅那事兒如何,咱們都得過日子是不是?”何胖子跟著又一次遞過去那塊羊蠍子,小張爺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這就對了,我跟你說這事兒得從長計議,單就是你舅舅那句沒頭沒尾的‘麵山背水,霧隱其河’根本沒有下手的途徑啊?”
小張爺覺得何胖子說的也對,莫名其妙而來的舅舅到底帶來了什麼,眼下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他索性啃起了羊蠍子,跟著還把大塊骨頭又遞給了“不吃肉”。這位小張爺曆來如此,一件事兒非要給搞個清清楚楚不可。隨即他想到了一個人,跟著眼珠子一轉卻是計上心來……
三日後的海河沿岸又是鐃鈸鎖鑰之聲齊鳴,當先由打幡兒的與紙人紙馬開路,跟著就是一串串白花花的紙錢被扔上了天,八名杠夫架著口尚好的棺材走在當間兒。再後麵則是一眾穿著白衣孝袍子的送殯隊伍,縷縷行行,綿延很長。
俗語說:“富貴不敵上海,排場不過北京,紅白事比不過天津衛。”此言不虛,如此大的陣仗自然吸引了許多天津衛的老少。他們一個個被鼓樂聲吸引而來,更期待著能夠發生如洋人出殯一樣的新鮮事兒。
也有人好奇——號稱天津衛第一的“大了”薛五已經不知了去向,那麼今天又是誰操持的這場白事呢?
“不是他徒弟嗎?”有人道。
“二哥你說的莫不是他徒弟,人稱花楞棒的那位?”旁邊那人問道。順著對方的手指去看,果真見了一人瘦高個,稀疏的頭發背在腦後。
花楞棒就是小孩平時玩的玩具,一搖就花楞花楞響。這位花楞棒花爺不知道是哪裡的神經有問題,腦袋總是不自覺地搖晃著,是以才得了“花楞棒”的綽號。
花爺無大號,名堂也遠不及自己的師傅薛五。可隨著師傅蹤跡全無,今兒他卻是一副揚眉吐氣的姿態。照應前後,沒有疏漏。
也有眼尖的主兒一下子看出來那個扛著幡兒還不停抹眼淚的家夥不正是那天洋人出殯時打幡兒的胖子嗎,“這年頭也不知道怎麼了?前幾天給人當孝子賢孫今兒又打幡兒。”
“嗨,給了錢就行!這年頭,笑貧不笑娼!”有人道。
而距離這場白事有段距離的大街上,小張爺張步雲正來回走綹兒。他手裡攥著那枚掐絲發卡,心裡時不時想起黃雅然如瀑長發披散下來時的樣子。
他心中暗道自己混跡天津衛,吃過虧挨過打,斷胳臂折大腿也不眨巴眼,可是叫他向黃雅然道個歉賠不是卻犯了難。嘴上反複叨咕著道歉的話卻始終組不成一句。
可這事兒非要叫她幫忙不可。他一閉眼勸道:“自當為了天底下所有苦命的爹媽和孩子吧!”乾脆咬牙跺腳就向《海河衛報》的報社走去。
到了門口門房那老爺子認識他了,跟著就去樓上叫黃雅然。等候的片刻在張步雲心裡似是都被抻長了。他不聽地咕噥著那些道歉的話。彆看他20郎當歲,卻不懂得與女孩子交往麵子這事兒是要退居其次的。
不多時,黃雅然悠悠走下樓來。她向著街麵一看問道:“誰找我啊?”
小張爺這才和“不吃肉”一齊從門房後閃身出來,卻如個傻小子般愣怔在原地。
想起食肆他以鳥雀戲弄了自己,黃雅然自是氣不打一處來便奚落道:“呦,小張爺!我今兒可是沒帶著發卡,一個橡皮筋就捆住了頭發。”她說著向一側一甩頭發,正叫小張爺看到腦後的馬尾。
小張爺有心調頭就走,他跟老爺們在一起糙慣了,太細的話他說不出口。不過雙腳沒轉過去卻被“不吃肉”咬住了褲腿。它通了人性,大概早就看出了張步雲的想法。
他隻好立在原地將一手攤開,掌心中的便是那枚掐死發卡。
“給你賠個不是。想不到把您鬥急眼了。”小張爺低聲道。
黃雅然看著那發卡,遲疑片刻才接了回來。這發卡是她在西洋讀書時拿自己獎學金買的一個老物件,自然心愛有加。那日被鳥雀輕易叼走,小姐脾氣一上來自然就憤怒了。
小張爺見她已經取回發卡方又道:“誰殺了丁寶媽這事兒我有辦法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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