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黃雅然的幫忙,小張爺所說的計劃第二日天明便得以實現。
一張黑白照片,旁邊配以一行大標題——“薛五失蹤,徒弟接手。天津衛第一大了將易主”。
賣報紙的“四輩兒”童聲脆生,走街串巷的一番吆喝,找他買報紙的人可少不了。
四輩兒進了一家兼賣早點的小館裡,他隻要走上一圈幾位食客便幾乎人手一份報紙。這位花楞棒花爺也在其中,跟著伸手要了一份。他今日心情格外地好,是以還多給了四輩兒些錢以作打賞。
他攤開報紙學著文明人的模樣讀了起來,可問題是他鬥大的字識不了幾個,隻是腦袋一搖一搖。若不是有照片,報紙拿倒了自己都不知道。
小張爺坐在他對麵,“不吃肉”就臥在二人的這張方桌下。此刻他也犯了難,好在在上海時他多少學過幾個字。指著報紙的標題給花楞棒念了一遍。花楞棒立時咧嘴一笑道:“還是我張兄弟辦事靠譜。人都說小張爺斷案例無意外。我看辦事也是有板有眼,錯不了!”
“花爺先彆捧!這隻是第一步,後麵的戲若是做不足你仍舊是成不了事兒!”小張爺從茶杯裡沾了沾水在桌上胡亂畫著。
“小張爺,咱也彆藏著掖著,有話痛快說。您可一直沒說為什麼願意幫助咱!”花楞棒斜著眼睛說道。
小張爺早有準備便道:“還不是想您花爺揚名立蔓兒後我們能彼此做番生意嘛!”
“怎麼說?”
小張爺一嘬牙花子,手掌往回勾了勾。那花楞棒就往前湊近。
“我是乾什麼的?小張爺!海河兩邊兒多少人信我!有我一句話以後誰家有了白事不得找天津衛最有名的花楞棒花爺啊!您師父那兒是我壞了蔓兒,到了您這兒我幫您再立個蔓兒!以後咱們二一添作五,還不是彼此有好處。”
小張爺眯縫著眼壓低了嗓子說出此番話,無非是火上澆油。
這小子懂得咂吧個人心。他心道花楞棒關於自己師傅的事兒是一問三不知,裝得一副忠孝的相兒。他可是白眼子薛五身邊唯一的徒弟,怎麼會什麼也不知道呢。無非是因為他沒見著好處。可是你給他幾塊銀元也沒有用。他跟著白眼子薛五學手藝,早就看慣了師傅受人推崇的驕縱模樣,是以花楞棒出來進去也總是拿捏著做派。校長也就此推測這位花楞棒花爺愛的其實也是一場好名聲。
小張爺便掏了現大洋叫他花爺辦了場頂大的喪事,要的就是人儘皆知。但他覺得這樣還不夠熱鬨,又找了黃雅然要她在報紙上寫一篇報道跟著煽風點火。
於是花楞棒花爺此刻就已經墮入了一場好名聲的迷夢中了——馬上來轎上去,人人見了他都得彎腰鞠躬叫上一聲花爺。他樂得鼻澄泡都出來了。
這正是好時機,小張爺響指一打又道:“花爺,您先彆樂啊!您可彆忘了,您師父白眼子薛五可仍舊下落不明!若是哪天他又回了天津衛可就……”
“唉……”花楞棒大手一擺道,“兄弟多慮了不是。我師父的蔓兒已經壞了,回來了也隻有叫警察捉了去一條路罷了。”
“可我怎麼聽說現在你們的‘白會’可都還尊薛五爺為主事。若是他暗裡指揮各大了、紮紙鋪、棺材房,您這蔓兒可還是立不起來。您想啊,師父剛走徒弟就上位。不好服眾啊!乾脆就來個痛快的,讓他再也沒有機會了!”小張爺最後一句話咬著牙說出來,帶著股狠勁兒。立馬拱了花楞棒的心頭火。他所說的“白會”就是天津衛各類與殯葬有關的店鋪、個人的組織。什麼一條龍服務啊,勢力範圍劃分啊都由這“白會”統籌。
花楞棒當下就低聲道:“若按你說的此事如何是好?”
小張爺一眨巴眼睛道:“把你師父找出來交給警察,洋人出殯案怎麼也能把他定個死罪!到時候‘白會’群龍無首,你又是他的親傳弟子,再出頭不就是順理成章了嗎?”
花楞棒心頭一動,小眼睛眨巴眨巴。二指蘭花似是地捏住茶杯,可遲遲不往嘴裡送茶又道:“若是街麵上知道了是我供出了師傅的事兒,我還要不要在天津衛混了?你說的是好,可‘白會’的老少爺們知道了此事是打我嘴裡說出來的又怎麼會服我?”
“我還能往外說嘛?花爺要是不信我那就沒有辦法了。你這前怕狼後怕虎也隻能說自己沒有成事的命了。”小張爺說著抬屁股就要走,拱手道,“告辭!”
“謔……這報紙上寫著的是什麼……”花楞棒一個字一頓又道,“西……南……角那兒有幫‘鍋夥’!”花爺眼瞅著報紙卻不抬眼,然而就是如此,小張爺想聽的與花楞棒要說的一切都心照不宣罷了。
小張爺跟著嘴角不帶笑,一個口哨就叫著“不吃肉”向往外走去。
一人一狼朝著西南角走去。此地人多繁雜,也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西南角有間藥鋪子,名喚“鬆年堂”。往“鬆年堂”向裡麵走,常年有幫糙漢子。這就是他們的“鍋夥”。什麼是“鍋夥”?就是混混兒們盤踞的地點。半搶半租一間房,半領炕席、茶杯茶碗擺滿桌子。屋內又有單刀、板斧或者鎬頭,隨時隨地等著跟人爭狠鬥勇。
而這幫人的大當家的或者叫“寨主”便是“鬆年堂”的東家吳老同。
整個西南角就隻有吳老同的這幫“鍋夥”明裡暗裡為患街麵。
小張爺聽花楞棒一說西南角“鍋夥”,不用問這是在暗示他白眼子薛五就匿身在鬆年堂內。平常的鬆年堂是大門朝街開做生意的,小夥計與抓藥的先生照應著前麵的生意。東家吳老同則在穩坐後堂不輕易露麵。
小張爺領著“不吃肉”往藥鋪裡一站,站櫃的夥計大概是個新來的上來便殷勤招呼:“您要點嘛?”
小張爺笑了笑又擺了擺手,跟著環伺了四周發現站櫃的有個熟人——鬆年堂劉掌櫃。
“劉掌櫃,您好啊!”小張爺抱拳拱手道。
那人六十歲上下,一副學究模樣,眼神透露著精明氣,跟著樂嗬嗬道:“小張爺啊!嘛風把您吹來的?”
小張爺眼珠子一轉,當即就道:“劉掌櫃的,我這有宗寶貝您上眼看看?”
“寶貝?什麼寶貝?”劉掌櫃攆著自己的三綹胡子眯著眼道。
“狗寶,您該懂吧?”小張爺手撫過“不吃肉”的脖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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