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
身體很燙,這樣的溫度灼得她眼睛生疼,她費力地睜開眼,對上了頭頂繡著繁複花紋的紫色幔帳。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蓋著的被子,錦緞般的觸滑感,還有似有若無的龍涎香味道。
青黛輕輕地動了動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上麵纏了厚重的繃帶,一時半會似乎還抬不起來。
她的心情有些複雜,如此上好的用品,除了天家又還有誰府上能有如此陳設。容祁雖然給她喂毒,卻是為了救她,如今還把她帶回了皇宮住下了。
青黛如何能不知道此番舉動會將他置於何種境地,等她把偷來的賬本頁親手交給容祁,他們便兩清罷。
“姑娘你醒了?”頭上綰著兩個小巧的南瓜發髻的少女,明眸皓齒,一身水藍色的宮衫將她襯得小巧玲瓏。
南瓜發髻的少女見青黛睜了眼,十分欣喜的模樣,手裡端著一碗棕褐色的湯藥緩步向床邊走了過來。
“我叫沫沫,是總管李公公特地吩咐我過來照顧姑娘的。”少女將湯藥放在了一旁的梨花案幾上,又將繡花軟枕墊起,才慢慢扶著青黛從床上坐起來。
“這是我剛剛在禦膳房熬好的,姑娘趕緊趁熱喝吧。”
青黛坐好後,沫沫端著那碗湯藥湊近了她。那湯藥味道難聞的很,青黛低著頭嗅了嗅,眉頭一皺問道:“這藥裡麵放了川烏?”
川烏味苦性熱,有毒性,放少許能祛風除濕,散寒止痛。
沫沫也低頭嗅了嗅道:“這藥放沒放川烏沫沫不知道,沫沫隻負責了煎藥,這藥材都是太醫院提前配好了的。”
青黛方才雖然隻是從床上坐起,卻還是牽動了這渾身上下的許多處傷口,這川烏放在這藥裡……容祁是想讓她好受些,可身在這如虎狼之穴的皇宮裡,讓一個殺手麻痹神經後安睡,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姑娘快彆想了,待會這藥涼了,可就更苦了。”沫沫以為她是怕苦不肯喝藥,已經勺了一勺強送在她嘴邊了。
李公公早就吩咐過了,說這姑娘醒過來之後一定不肯喝藥,所以特地交代她不要多言多語,直接讓這姑娘喝就是了。
一陣苦味逸進了嘴裡,青黛眉心一鬆。罷了罷了,如今這殘病之軀,就算不喝川烏安睡又與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羊羔有何區彆呢?
青黛乖巧地張嘴,一碗極苦的藥被她喝得一滴不剩了。
見她十分聽話地喝完了藥,沫沫又從荷包裡掏出了一個小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來。
“看,這是沫沫偷偷從禦膳房拿的飴糖,姑娘若是覺得這藥太苦,可以含一塊。”
青黛看著她手裡捧著的晶瑩剔透的小糖塊,暖心之餘又覺得好笑。
小丫頭心直口快,能被安排過來照顧像她這樣在後宮裡無名無份的主子,想來也是入宮時間不久又無依無靠,才會對一個受了傷的陌生人,又是同情又是掏心掏肺。
青黛沒有伸手去拿糖塊,而是突然湊近了一臉天真的少女,幽幽地問道:“你不怕,我告訴李公公你身為宮女卻偷拿皇家的東西嗎?”
沫沫一陣錯愕,笑容僵硬在了臉上,眼裡欣喜的光漸漸黯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青黛同她拉開了距離,少女看上去同她年紀相差不大,她如此心性怕是在這宮裡呆不長久。
青黛看著少女低垂著的頭,可憐巴巴的模樣一時生起了惻隱,可再看她手裡捧著的糖塊,又將安慰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她一向如此,從來不想做什麼好人。
可眼前的少女隻是失落了片刻,再抬頭時又是明媚模樣,她伸手拿了塊最大的糖塞進了青黛嘴裡,有理有據地同她辯解道:“李公公說了,姑娘若是要什麼缺什麼都隻管開口向他要,姑娘若是去告我,我就說是姑娘要的。”
說完還不忘朝她狡猾一笑,自己丟了塊糖含在嘴裡,拿了藥碗便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還真是,像隻狡猾的小狐狸啊。
青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忽然有那麼一點知道,把沫沫安排過來照顧她的原因了。
青黛喝了藥,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覺得周身睡意襲來,她慢慢撐著身體躺回了被子裡,舒展了眉頭安然入睡。
星月漸攏,月上寒梢。
容祁端坐在禦書房裡,眼尾已染上了倦意,手中的朱批卻不能停滯。
新政未穩,更需夜以繼日,運籌帷幄。
“吱呀――”
禦書房的房門應聲而開,一身黑綠色太監宮服的人,彎腰稟奏道:“皇上,竹清小苑的姑娘,今日醒了。”
容祁骨節分明的手明顯一滯,麵上卻不動聲色道:“朕知道了。”
李公公仍然低垂著頭,抬眼打量了一瞬身著皇袍的男子,還是試探地問道:“皇上明日,可要抽空去看看那姑娘。”
容祁眉峰一挑,眼光凝重。
“公公今日,話有點多。”
如寒冰一般的聲音撞入了他耳中,李公公伏得更低,連聲認錯道:“老奴多嘴老奴多嘴,望皇上莫怪。”
見男人沒有責罰他的意思,連忙識趣地退出了禦書房。
見李公公帶上了門,男人突然擱了筆,有些無力地倚在四方龍椅上。
四角的長興宮燈火光躍動,男人的臉背著光,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他如何不想去看她,隻是這囚籠一般的皇宮,處處都有人心思莫測的人盯著,他若是想保護她,就必須得讓彆人覺得她對他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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