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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大空場一役,猛烈拉近了王向東跟秦得利的距離,以後庫房就成了王向東在“紅軋”的根據地。不過這並不耽誤他繼續看不起秦得利,至少他覺得那小子水平太潮,沒有一點兒修養,除了惹是生非沒彆的高尚追求,這不好——人一定要有理想有追求,是不是真去追求又能不能追到是另一回事。但秦得利能使王向東快活、舒坦,歇班的時候也讓他多了不少樂和的地方——每次他跟秦得利去東區玩,韓三那幫人都是熱烈歡迎,好煙好酒從不吝嗇。東區有兩個舞廳也不錯,雖然不上檔次,就是“跳大舞”,一個簡陋的大廳,牆腳放個大錄音機,地放音樂,一群男女摟著就蹦達,不象西區那麼沉悶,除了音樂廳錄象館旱冰場,就沒彆的好去處。

警備大院那幫家夥上次敗了以後,並沒有真的服氣,不過也沒再弄出什麼大響動。韓三目前在東區算最“搖”的了,這讓王向東也覺得特有麵子,所以一時並不想疏遠秦得利。

這邊老劉師傅盯得緊,追問了幾次,正玩得花心的王向東才給陳永紅打了電話,約她周末看電影。定了時間,下午先去人民公園談心,王向東照舊早到,剛等得有些煩,陳永紅來了,笑著招呼過,把車並排在公園門口支好,王向東花一毛錢買了兩張門票,一前一後進去。

陳永紅緊趕一步,和他並了排,隔著兩拳的距離並肩走著問︰“工作累嗎?”

“還行,我體格好,不當回事,你呢?”

“很緊張,越來越覺得時間不夠用啊,單位的宣傳工作要抓,自己還要進修,恨不得孫猴子似的使出分身術啊。”

王向東嫌她忽悠,先在心裡打個結,敷衍道︰“我也是,想學習都沒時間。”陳永紅立刻苦口婆心地批評他,說困難象彈簧你軟它就強,時間就是海綿裡的水,不擠不出來,王向東嗬嗬笑起來,他想到了那些知青從鄉下帶回來的土笑話,說一個女青年到奶牛場幫農民擠牛奶,人家一擠就一桶,她卻隻擠出一小瓶兒,最後明白了,原來擠的是公牛,地方也擠的不對。

陳永紅說你笑啥,他說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愉快。陳永紅的臉就紅了一下,也不唧唧歪歪地鼓勵他學習了,隻把脖子上的粉紅沙巾鬆了鬆,又緊上,一時有些局促和興奮。

溜了半個公園,也沒找到空閒的椅子,都被搞對象的年輕人霸佔了,除了公園和電影院,他們也實在沒彆的地方可去。最後陳永紅指著湖邊一片假山石道︰“走累了,咱在這坐一會兒吧。”

選了一塊乾爽的石板坐下,依舊隔了兩拳的距離,都望著湖裡劃船的人,王向東看看湖邊,已經沒有空閒的鴨頭船,心想咋這麼多搞對象的呢,人都鬨春兒了吧——不敢說出來,隻咧嘴笑笑,想不起話題來。陳永紅看他笑,也抿了下嘴,低頭掐著腳下石頭縫裡鑽出來的草葉子,掐斷一片兒,就鬆手放到湖裡,再掐,再放,漸漸地腳下就蕩漾著一片綠了。

看她腳邊禿了,王向東已經不忍,終於問;“小陳同誌,你,你覺得我這人咋樣?有啥缺點不?”

陳永紅停頓一下,笑著搖頭。不知道是誇他沒缺點,還是表示他還沒暴露。

王向東懇切地說︰“發現了你就提出來,我好改進,我一直就沒遇到能找出我缺點的人來,苦悶得不行。”

陳永紅笑道;“我們剛接觸,互相還不太了解,以後發現了,我會提出來。我也是,歡迎你指出缺點來。”

王向東感慨道︰“有缺點好啊,沒有缺點就沒法進步了。”陳永紅笑——幾年以後,她才告訴王向東,她發現他的第一個缺點就是他不知道害臊。

當時互相吹捧了幾句,陳永紅忽然問;“聽說你二姐今年結婚?”

是。王向東知道她肯定是從劉師母那裡“聽說”的,估計她可能在惦記結婚住房的問題。

“聽說你大姐可能不回城了?”

王向東驕傲地說︰“回,將來回。她準備考大學呢。我姐聰明。”

“……聽說……聽說她不回來是因為找了個農村的對象,你爸媽堅決不同意,最後倆人一起復習呢?要都上了大學,你家裡就同意?”

王向東眼珠子一突,說你聽誰說的,咋比我還清楚?我姐怎麼會找個農村的對象呢?不可能!

陳永紅耐心地說︰找個農民並不丟人,我倒是覺得你姐很有誌氣,她比我們都強,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還能堅持學習,太可貴了。我在廠團委就常有機會接觸那些回城的知青,有些就象你大姐,已經搞了對象,甚至成了家,為了回城,就全割舍了,有的居然連孩子都不要了,唉。你大姐真是我們的榜樣啊。

王向東先批判說這都是“四人幫”造孽,同時心裡也一下子爽快了許多,又抱怨道︰“為嘛我爸媽不告訴我這些,為嘛他們不讓我向姐姐學習呢,身邊的榜樣都沒發現。”其實王向東是真的有些生氣了,他覺得這麼大的事家裡不該背著他,不管怎麼說,即使不是親姐姐,他也不能叫她留在農村跟個鄉巴佬過一輩子啊。是不是姐姐叫那個老農給糾纏住了,脫不了身?一個女孩子在外麵真是不易,要那樣的話,他馬上就能組織一批人殺到鄉下把大姐救出虎穴。

聊來聊去,話也見密,王向東的嘴很好使,說得陳永紅一個勁笑,氣氛早已融洽得象多年的知音聚會,不知什麼時候,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剩得隻不足一拳了,陳永紅又有一笑就晃動身子的毛病,偶爾會把肩膀蹭上王向東的胳膊,兩個人都心裡甜蜜著,王向東控製了幾次,才沒有出手摟住她。他發現女人能給他溫柔,也叫他變得溫柔,心裡暖洋洋的。

湖麵有些泛紅了,看看日頭,已經落到公園的圍牆後麵了。陳永紅看一眼王向東,說︰“幾點的電影啊?該走了吧。”目光居然有幾分嫵媚。王向東應聲先站起來,使勁挺了下腰,舒展了有些拘謹的關節。陳永紅起了身,說︰“唉呦,坐得屁股都有點疼了。”

“屁股”兩個字叫王向東吃了一驚,心裡流過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後悔剛才起身時沒有就勢拉住陳永紅的手了,也許她不會拒絕吧。他甚至有幫她揉揉屁股的野心,若是米彩兒,他一定會幫她。

當晚的黑白片是個“反特片”,王向東看得很投入,裡麵的女特務太漂亮了,太有女人味兒了。看到半路,有個拙劣的恐怖鏡頭,周圍傳來一片女孩子的驚叫聲,王向東正在心裡嘲笑,突然被人抓住了手——陳永紅也給嚇住了。鏡頭過去,王向東就沒讓她的手回去,陳永紅試探著抽了一下,沒有得逞,也就不動,一直僵硬地被他攥著,一對手心裡都滲出汗來。

有了最初的身體接觸,兩個人的感覺立刻來了,下一次見麵,陳永紅開始主動找暗處走,好給王向東拉他手的機會,街麵上人來人往的,光天化日拉著手是不成的,有傷風化。陳永紅說她是頭一回搞對象,又問王向東,王向東說︰我的歷史也乾淨著呢,感情上除了熱愛毛主席共產黨,基本上一片空白。陳永紅甜蜜地笑了,突然悶頭說︰“我媽想見見你,下禮拜日咋樣?”

王向東腦子一脹,說那咱倆的事兒基本就算成了?不是同誌關係了?陳永紅說隻要你過了我媽那一關,就能超越同誌關係。

你媽要是看我不順眼呢?

不會。

那你爸呢?

我爸聽我媽的。

哦。王向東忽然有些失落,他知道跟陳永紅的事兒基本算定局了,過她媽媽的審查關應該沒有問題。問題是米彩兒,米彩兒真的已經從地球上蒸發了嗎?他相信,如果他真想找她,隻要她還在九河,不論如何都一定能找到,可他沒有,不是他愛得不夠瘋狂,而是不夠純粹,他恍惚覺得自己無法徹底擺脫老米家右派成分的陰影,他隻是懷念米彩兒的美麗、清純,以及她身上淡漠的茉莉花香,還有和她一起綻放的青春的欲望,和米彩兒在一起的感覺是美妙的,那是他生命裡最初的美妙,他不能果斷地割舍。

陳永紅看他猶豫,就安慰他不要緊張,說她媽媽很好的,又教他如何輕易征服她媽媽的技巧,一副生怕王向東被一票否決的賤相,全沒了團支部書記的風範。王向東忽然覺得她有些婆婆媽媽,一時更懷念米彩兒,米彩兒是溫柔而堅定的,隻有這最後一個不辭而彆弄得太有懸念了,叫他不能釋懷。

但未來的丈母娘還是要見的,並且順利地通過了,王向東給陳家二老的感覺是高大瀟灑、誠懇上進有禮貌,皮膚黑點兒是包涵,不過煉鋼工人嘛,哪有細皮嫩肉的?李甲白,陳世美白,能當女婿嗎?陳永紅的媽也是老工人了,覺悟不低,當時就拍板了︰就是他了!

陳永紅也去了王家,王老成兩口子美得直轉圈兒,說是祖上積了德,回頭又教訓王老三,要他好好待人家。

三番兩次,這門親事就定了,給了彩禮,先讓姑娘戴了一塊機械手表走,陳永紅受黨教育,竟也不能免俗,歡天喜地地收了。兩邊的老人經過單獨談判,都覺得倆孩子還小,婚姻得等幾年再動,現在先定了親,隻算了卻老人的一件心事而已。而且,孩子們感情上有了著落,工作也會更塌實,於國於家都是好事情。不過,將來結婚時也不能委屈了他們,就是光為兩家老人的臉麵,場麵也要堂皇,那三轉一響五十二條腿的東西是不能少的,林芷惠說那是那是,王老成更不含糊,說你家就一個女,我家就一個兒,終身大事啊,我能掉鏈子?於是皆大歡喜。

王向東知道了談判的細節,就抱怨陳阿姨太虛榮,陳永紅說︰說這些還早呢,咱也不能剝削老人啊,這幾年,咱倆得一條心攢錢了,將來就靠自己的力量成家立業,興許比他們計劃得還好呢。王向東說︰這話我愛聽。不過並沒有忘形地泄露自己已經有了好幾百塊錢小金庫的秘密。

定了親,王向東才知道當準女婿的苦與樂。每次去了,待以上賓自不消說,陳家的體力活也少不了忙活,好在他有的是體力,手又巧,院裡院外那點活計還真不在話下,而且往往有讓丈母娘喜出望外的奉獻,比如王向東一看她家身經百戰的土簸箕太寒酸了,馬上弄了塊白鐵板,親自動手,就在當院裡乒乒乓乓敲打出一個新的來,惹得鄰居也出來看,讚不絕口,陳阿姨自然美得飄飄然,看著姑爺更是一百個愛不夠的。趕上雨季,房子稍有些漏水,以前都是弄個臉盆在下麵救急,得過且過,現在有了女婿,不用招呼,陳阿姨隻一抱怨,王向東就領了十數條好漢,風風火火地躥上房去修補了,灰料磚瓦都是從工地偷來的,當然不會告訴陳家,隻哄他們一個高興就是了,很簡單。過後,王向東少不了請那些弟兄喝酒,幫忙的大多是廠裡相好的,有時也叫上韓三的人,都讓王向東很有麵子。

有時候,家裡有什麼忙不過來的活兒,王向東也拉了朋友來幫忙,讓王老成靠邊兒歇著。王老成發了會兒愣,就暗暗感慨兒子大了。以後兒子再出去玩,就不怎麼管束,王向東總是一句話搪塞︰咱家有事人家來幫忙,現在我得還人情去。就走了,跳大舞喝大酒去了。王老成不摸底細,隻說人情要還,要還,受人點水,報以湧泉啊,彆叫人說出話來。

陳永紅並不知道王向東的業餘生活有多豐富,王向東也不對她說,他知道她不好這些,她就知道追求進步,平時跟王向東約會的機會也不頻繁,見了麵總還要提向“四人幫”討還青春的舊話,王向東漸漸有些煩,而且兩個人親密接觸的程度,也一直保持在拉拉手的境界,沒有任何可喜的突破,這有些違背王向東的理想。王向東也不在意,反正親也定了,將來結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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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裡,王向東家裡喜事連連,除了兒子定親,兩個閨女也各有歸宿。先是大姐慕清考上了河北工業大學,然後是二姐慕超被婆家用自行車馱走了,放了一路的鞭炮,眼淚汪汪地總算嫁了出去。美中不足的是大姐那裡並不快樂,因為和她一起發奮的那個農村青年落榜了,雙方家裡都反對他們繼續來往,王慕清和父母吵了一架,義憤填膺地去學校報到了。

王向東的兩個朋友裡,豐子傑不落人後,也匆忙地定了親,揚言不出意外,等過兩年有了房子就結婚。豐子傑的家現在比王家擠多了,姐姐們是抓緊嫁出去擠彆人了,可嫂子又不顧大局地生了對雙胞胎姊妹,老少七口悶在十幾平米的屋子裡,沙丁魚罐頭似的,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豐子傑的對象,叫王向東觀賞過一回,大眾化,比不上陳永紅。王向東心裡稍微舒坦了些,連誇那女的樸實,豐子傑說拉倒吧,我不象你那麼挑剔,是個母就中。

大羅因為有個殘疾哥哥擋路,一時雖然還沒搞上對象,卻也有好消息,不僅文化考核過關,脫離車間當上了技術員,在單位還被評了個先進工作者,發了張大獎狀。大羅驕傲地拉王向東去看獎狀,王向東掃了一眼問︰“給長工資不?”大羅說得工作滿三年才能長,王向東就不屑了,說︰“那你這張紅紙兒還不如月經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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