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張玉浦和瘌痢頭等人從一個商鋪裡出來,張玉浦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褡褳,正和一個老板模樣、財主穿著的人告彆,瘌痢頭等人一副打手的架勢。
張玉浦拱手道:“錢老板,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君子一言!”
錢老板也笑著拱手:“快馬一鞭!哈哈”
“告辭了!”
“走好!”
張玉浦率五人匆匆離去。
……
張天強又來到“半天嶆”了——他進了門,興衝衝地找到鐘永利,然後衝鐘永利揮手示意了一下。鐘永利看張天強的樣子似乎是胸有成竹——他雖然感到奇怪,但是還是站起來隨張天強走了出去。
張天強和鐘永利走到紙槽的一角,張天強從懷中掏出了地契,遞給了鐘永利,鐘永利接過去看了看,又塞還給了張天強。
張天強奇怪地看著他:“怎麼?
“這是你家的地契,我拿來沒用,我需要的是現銀。”
張天強不解的問:“你把我的地契拿去做抵押,也不是一樣能換到銀子嗎?”
“我去潮州開店鋪,需要的隻是銀子。你給我地契,我還不敢拿去抵押,要是你父親找到我,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鐘永利一臉無奈
張天強一聽他的話,也不知如何是好,隻好又把地契收了起來。
……
太陽又照到了霧閣書坊裡。上午,江愛真和黃少芳就來到堆了雕版書的裝訂工房。黃少芳東找找,西找找,之後,指著一堆書介紹道:“這一些已經過了運出去的。聽說兵亂已經阻住了交通。”
江愛真立刻急急忙忙回到前廳找江母商量——“娘,已經有好幾批的書運不出去了!爹還沒回來,我看這樣不行,現在書發不出去,萬一兵亂持續時間一長,我們霧閣就會更難辦。”
江母也很著急:“是啊,那怎麼辦?”
“不如這樣,原來那些欠款沒有還的書商我們一律停止了供貨,現在如果還是通過他們,應該會緩和一些。”江愛真想了想說。
“你說像峰市的賴老板這些人?”
“那欠款不是越來越多?”黃少芳有疑問。
“不通過他們,我們的書現在不好出去啊。至於欠款,等兵亂以後,我們總要追回,能追回多少就追回多少,總比現在這樣堆積在工房裡好一些。要不然就變成我們違反合約了。”江愛真看著她。
“要不等你爹回來?也差不了幾天吧?”
江愛真跺腳道:“說等爹回來,這已經好些天了。這樣等下去,反而耽誤時機!”
“我看也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黃少芳也點點頭
江母想了想說:“如果可以把書運出去當然很好,我是怕那些人不幫這個忙。”
江愛真一本正經看著大家——
“我想辦法,隻要他們幫我們把書運出去,欠我們的款可以扣減或者抵消!”
……
張天強急匆匆走進了劉叔家,正看見劉叔要往外走。張天強忙上前攔住他:“劉叔,出去啊?”
劉叔有些詫異:“天強,你怎麼來啦?有事?”
張天強期期艾艾,疙疙瘩瘩地說:“劉叔……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個忙。”
劉叔看了他一眼:“有什麼劉叔幫得上的就儘管說!”
張天強慢慢從懷裡掏出地契,遞給劉叔。劉叔接過一看,吃了一驚——“地契!是你家的嗎?”
“是。”
“你這是?”劉叔不解的看著他
張天強結結巴巴地說:“劉叔,我想……能不能用這個地契抵押,您……借我點銀子。”
“抵押?用地契抵押?是你爹讓你來的?”
“不是……”張天強有些不好意思。
“天強啊,這可不是開玩笑!地契一抵押出去,萬一贖不回來,可要出大事的,你知道不知道?!”劉叔一本正經道。
“劉叔,我知道。”
劉叔叱令他:“天強,你快把地契拿回家去!”
張天強卻麵有難色:“劉叔,我……急需用錢。”
劉叔更是疑惑:“急用錢?天強啊,你碰到什麼困難了?劉叔這邊沒有多少,但還有幾塊小碎銀,你先拿去救急。出什麼事了?”
“劉叔,沒有出事。我想……把鐘永利的紙槽盤下來。”張天強擺手道
劉叔吃驚的看著他:“盤紙槽?這筆錢可不少啊!為難:“天強,這我可幫不上你,一是我沒有這麼多銀子,二來我就是有這些銀子,也不敢收下你家的地契做抵押啊!
接著,劉叔拍了拍張天強的肩膀——
“天強啊,把地契拿回家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劉叔也幫不了你。”
……
出了劉叔家大門,在街上,張天強從懷裡掏出地契看了看,滿懷希望的走進一家方樓,不久就失望地走了出來。
張天強毫不氣餒,稍事休息,又走進一家人家……不久,有一個中年模樣的人把他送了出來,揮揮手,示意他快走
這下,張天強像蔫了毛的雞,垂頭喪氣地隻有踏上回家的路。
幾天來,張天強幾經努力仍然到處碰壁,心情非常沮喪,走到墨香堂的大圓樓前,他若有所思——看著眼前的墨香堂圓樓,張天強忽然想起了李耀本——想起了李耀本的話:“你可得問清楚!自古以來都講究‘官宦入史誌,百姓入家譜’。現在族譜裡沒有名字,成家以後就更不好辦了!”“你可要好好問問族譜雕版有沒有漏刻。”
張天強想到這裡,在墨香堂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慢慢的朝裡走去。
張天強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墨香堂。
墨香堂的一個老仆人正拿著東西出來,看見張天強進來,便上前打招呼“天強啊,有什麼事情嗎?”
“找你們老爺,他在嗎?”
老仆人用朝李耀本的書房指了一下:“老爺在三樓上麵的書房,你自己上去吧,就是那個房間。”
張天強沿著圓樓環形的通道走去,走上二樓,隻見樓梯正中有一個嵌入牆壁的空心向上的箭頭,拐過一間房,就到了李耀本正在書坊。
張天強走到書房門口,他正要敲門,卻猶豫了一下。他意外從門縫中看到,李耀本從椅子後邊打開壁廚,正往裡放進一塊微型雕版,張天強感到十分吃驚。他猶豫了一下,等了片刻才敲響了李耀本的房門。
“誰?!”
隨著屋裡傳來李耀本低沉的聲音,門慢慢開了。李耀本看見站在眼前的居然是張天強,很是驚詫,但旋即語調平穩:“天強啊,你怎麼來了?來來來,進來。”
李耀本把張天強讓進了書房,立刻關切地問:“族譜的事情後來怎樣?”
張天強低頭,沉默不語。李耀本一看這個情景,心裡立即明白了。
“今天來有什麼事情嗎?”
“我……”張天強欲言又止。
“嗯?”
張天強下了決心,抬起頭:“我想把我家的地契押給您,我需要一筆現銀。”
說著,張天強取出了地契,遞給了李耀本。李耀本接過看了看,也不由得臉色有異。
“這是……你自己拿來的還是?”
“我自己。”
“噢?你乾什麼用?”李耀本看看他。
“這個……我想盤下個紙槽。”張天強吞吞吐吐回答。
“噢!”李耀本慢慢站了起來,手裡仍然捏著張天強的地契,背著手踱起步來。有頃,他站定腳步,回過身來,略沉吟道:“好,你的這張地契我留下了,半年為限吧。到樓下賬房取銀子吧,我馬上下來。”
“真是太感謝了!”張天強激動地說。
李耀本故作慷慨狀:“我們客家人說籬要樁,人要幫,這不是親幫親,鄰幫鄰嘛!”
張天強推門走了出去。李耀本待他走下樓,臉上露出了冷笑,低聲自語道:“臭小子,現在你就在我的手掌心。如今兵亂,你還敢盤下紙槽?我看你怎麼還我的錢!”
……
江繁遠來到賴老板的商鋪,夥計迎了出來,高聲道:“是江老板啊,裡邊請吧。”
“好好。夥計,你不用這麼大聲吧?賴老板哩?”
“哦……我們老板出門去了,不在家。”夥計支吾著。
“哦?他去哪裡了?”江繁遠看著他。
“好像……去汀州……。”
江繁遠沒等夥計說完,就急急忙忙往裡走。夥計慌忙攔住他。
“哎哎,江老板,你這是乾什麼?!”
“你騙不了我,我在對麵剛看見賴老板進門。”江繁遠用手架開他。
“我說江老板,你剛才一定是看錯了。我們老板都出門好幾天了。”
江繁遠不由他分說,還是往裡衝,夥計死命攔住。
“江老板,內堂是夫人在裡麵,多有不便,您還是在外頭喝杯茶水。”
江繁遠推開他:“喝什麼水?!我找賴老板是有重要事情要談的!”
夥計慌了,又賠笑臉又悄悄用力攔住他:“江老板,等我們老板回來,我一定轉告,一定轉告!”
江繁遠看了他一眼,怒了,高呼:“賴老板,我知道你在裡麵!有什麼事情我們好好商量!”
屋內,賴老板確在屋內,聽見江繁遠的喊聲,毫不理會,點了一鍋煙絲,“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他的夫人卻忍不住了。
“你就出去怕什麼?!他在外麵大喊大叫,人家還以為乾什麼哩!”
賴老板看了看夫人:“一個書呆子,跟他糾纏我還不如抽鍋煙……”
江繁遠在屋外大喊:“賴老板,人情長,數目短,我們的生意不在一時一刻!”
賴夫人一把搶過水煙筒。
“抽,抽,抽,就知道抽!瞧你這德性!”
賴老板無奈,看著夫人:“江繁遠這個書呆子,他這是到處收不回欠款,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了。”
“給他算了!他在門口亂叫真受不了!”
“你說我能還錢給他嗎?!不說我們已經給墨香堂還了一大筆款,就說李耀本的管家張玉浦帶著那幾個潑皮來,特意說過不能給霧閣書坊還款,我們惹他李耀本乾什麼!墨香堂這是要和霧閣對著乾呢!”賴老板背過身去,夫人無語。
……
張天強興衝衝地回到半天崠的紙槽,把鐘永利從紙槽拉了出來。他從懷裡掏出銀子,很得意的遞了過去。鐘永利看了看有些吃驚。
“我說天強佬,你沒有去偷去搶吧?”
“人有誌,竹有節。我怎麼能去偷搶?!”張天強反駁他。
“這銀子從哪裡借來的……?”鐘永利搖著銀子。
“這你就不用管了。”
鐘永利不理他:“你當真把家裡的地契抵押給彆人了?”
張天強看了他一眼:“……是。”
鐘永利滿臉疑惑道:“你當真想清楚了?不是開玩笑吧?”
“誰開玩笑?!”
“那好,從今天起,這個紙槽就是你的了。來,我和大家說一下。”鐘永利也很是爽快,拍拍張天強的肩膀,拉著他走進紙槽。
在一幫子工人身後,鐘永利高聲喊道:“大家都歇口氣,我有事情和大家說!”
眾人都停了下來,走近了鐘永利的身旁。劉家梁、張天富都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鐘永利繼續高聲宣布:“自從我爹把這個紙槽交給我,大家這麼些年辛辛苦苦幫了我鐘永利很大的忙。但是現在我準備到潮州做彆的生意,這個紙槽已經盤給張天強了。從今天張天強就是這裡的槽戶了!”
眾人聽到這裡,似乎不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接著就發出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劉家梁和張天富也是麵麵相覷,不敢相信。還是泄氣牯首先出口發問。
“這是真的假的,開玩笑吧?盤下紙槽?蛤蟆張,你哪來那麼多錢?”
“是啊。哪來的錢?”扛尾牯也湊過來。
消息太過突然,讓劉家梁和張天富望著張天強,困惑不已。
鐘永利卻不待他們細問,繼續宣布道
“我說你們兩個彆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現在這裡的槽戶已經不是我了,交待完事情,我就下山回家了。”
……
黃昏又一次降臨了,古堡鎮瓦子街映照在蒼黃的餘輝中,景色既秀麗又壯觀。胡建禮在丘家婆太門前坐著,婆太正在納著鞋底,兩人慢慢聊著,這時看見遠遠江愛真走來。
丘家婆太突然想起什麼,問他道:“建禮啊,我看得出來霧閣江家的丫頭和我的雅娟孫女都很喜歡你。你自己心裡是喜歡誰呢?”
胡建禮一下臉紅了,囁嚅道:“……婆太,她們都很好……愛真正如她的名字一樣玉潔冰清,而雅娟就像曆經霜雪嚴寒而盛開的梅花……她們都是很好的。”
“是啊。可是你在夜裡醒來的時候,心裡真正想著的是誰呢?”
“婆太,我……”胡建禮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江愛真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緊接著是娟秀的身材和麵龐。
“婆太,又在忙了啊?”
丘家婆太緩緩點著頭:“哦!你們去吧。”
胡建禮站了起來。這時突然扛頭牯和扛尾牯看見他們,從街的另一頭走了過來,他們眼睛在江愛真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和胡建禮打起招呼。
“啊呀,胡建禮,你的傷口怎樣了?都好了嗎?”
江愛真奇怪的問:“什麼傷口?”
“不小心摔的。”胡建禮連忙遮掩。
江愛真關切的問:“我看看。在哪裡?”
胡建禮趕忙避讓她:“沒事了。一點小傷,你看這大街上的。”江愛真隻好作罷。
扛頭牯打斷他們:“胡建禮,你知道嗎?蛤蟆張,成了我們的槽戶了!”
“蛤蟆張?”
扛頭牯笑了笑:“就是天強佬啊。他今天把鐘永利的紙槽盤下來了,這下我們都在他手下乾活了!”
江愛真和胡建禮一聽都是感覺十分驚異,兩人幾乎同時發問。
“什麼?!”
“天強佬盤紙槽?!”
扛頭牯看見古堡最令人眼饞的美麗江愛真開口問他,頓時就來了精神。
“就是啊!今天鐘永利突然說他要去潮州做生意,紙槽已經盤給蛤蟆張了!”
扛尾牯在美女麵前不甘示弱,也開始搶著說。
“這事很突然也很奇怪,他蛤蟆張哪來的銀子盤下紙槽?”
江愛真點點頭:“是啊。”
丘家婆太這時在背後發話了:“人家已經盤下來了,肯定是有辦法。鐘家不會白給哩!”
她的話讓胡建禮也陷入了思考。扛頭牯和扛尾牯見多說也說不出來什麼,就一起離去。胡建禮和江愛真接著也走開了。
這時,張萬山推著豆腐獨輪車,吱吱嘎嘎地往這裡過來,丘家婆太看見張萬山,趕忙揮著手打招呼——
“萬山啊,以後就不用這麼辛苦了。你家天強不是都已經把‘半天崠’的鐘家紙槽盤下來了嗎?”
張萬山似乎是吃驚,又似乎沒聽清,伸著頭支著耳朵:“什麼?!”
丘家婆太又重複道:“你家天強把半天崠的鐘家紙槽盤下來了,你會不知道?”
張萬山疑惑的看看她,又看看四周,確認沒人捉弄他,才轉過頭來:“有這事?輕鬆:“誰在開天強的玩笑吧。
“你真不知道?這哪裡還有假,鐘家紙槽的那幾個後生剛才還在這裡說哩。”
張萬山聞聽大吃一驚:“這是真的?連忙風風火火推了車,趕緊回家。
……
一回到家,張萬山顧不得卸東西,先找張天強。他屋裡屋外看看,才發現張天強沒有回來。
找了兒子半天,張萬山在屋門口的門檻上坐了下來,百思不得其解,兒子怎麼能夠盤下紙槽?他望望遠處,仍然不見張天強的身影,便走進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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