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出嫁的那天,阿五花了點銀子買通了一個事先被安排好的轎夫。
那天的青黛也是一身鮮豔的紅,纓絡垂旒,百花襇裙,雖然蓋著蓋頭看不清臉,他也能想象出蓋頭下的女子是多麼明豔動人。
他一路注視著她向著他緩步而來,高興得就好像自己才是那個要與她拜堂成親然後共度一生的男子。
直到青黛上轎前,清淺的風微微吹起了紅綢蓋頭,他看見驚鴻麵上淡淡的愁,蛾眉微皺皓齒緊咬。
他無言,隨著喧天的鑼鼓聲將自己心愛的女子送進了惡魔的煉獄。
宰相府守衛森嚴,他隻能拿著賞錢隨著其餘的轎夫出了府。他不甘心地埋伏在宰相府的後門觀察了一夜,沒有連片的叫喊聲;沒有火光;沒有聲嘶力竭的痛呼……
他抱著最壞的打算混進了太醫院做藥童,如果青黛死在了那場任務中,他便以命同容祁相搏。
幸運的是青黛沒死,不幸的是她又因為容祁惹了一身傷……
阿五靠著窗發呆,雨勢徒然轉急,順著屋簷疾速下落而後濺起的水滴打濕了他的褲管。
小黛的身體一向很好,他幾乎從沒見過她生風寒感冒之類的病症,是因為那一夜的鞭傷嗎?
隱在袖中的左手暗自成拳,眼神堅定地抽出了一把短匕首藏在靴筒中,悄然等待深沉暗夜的到來。
――――
清竹小苑。
青黛不著痕跡地將旁窗支開了一個小縫,奈何屋外狂風暴雨,與室內極度不符的溫度還是引起了一向機敏的少女的警覺。
正在鋪床的沫沫一臉不解地回頭:“這麼大的風雨,姑娘本就受了風寒,好端端得為何還要開窗?”
青黛實在說不出‘開窗通風’這樣的胡話糊弄她,卻也不知該如何同她坦白。
沫沫見她不答,乾脆從床上爬下來,又將窗戶挨個檢查了再關好。自從姑娘知道了那太醫院的藥童右手斷了二指後,便變得魂不守舍一直發呆,莫不是除了感染了風寒還有些頭痛發熱?
沫沫又拿了一層毯子鋪在了床上,將紫色幔帳放下捂了個嚴實道:“姑娘,床鋪好了,早點休息吧。”
青黛乖巧地點頭應了聲‘好’,她其實完全沒必要瞞著沫沫的……相處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她看得出沫沫雖然心思單純了些,但做事謹慎細致變通能力也強。
最關鍵的是,她覺得沫沫待她就像親姊妹般,讓從小無父無母不知人間溫情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世人名為‘親情’的溫度。
隻是她今夜,如何能榻上安睡呢?
青黛歎了口氣,將屋裡搖曳著火苗的宮燈吹滅,加了件披風後又將窗戶支開了一個小縫,細密的雨珠隨著凜風透過細縫鑽進了屋裡。
青黛攏了攏披風,冷風徹骨得寒,她急忙退開兩步,自己的身體好像比從前更畏寒了。
…………
阿五換了身黑色夜行衣,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連帶著胃也開始打顫。大雨模糊了視線,好在前幾日他已將皇宮各處的分布圖繪了個詳細。
隻是……當他一步步接近清竹小苑時,他站在灰牆外向裡望去時,正中間的屋頂上赫然立著一個黑衣人影。
屋頂上的黑衣人四處張望,像是確定了周圍無人後,低伏在了青瓦上,遠遠看去……就像是在偷窺的采花大盜?
阿五劍眉一擰,悄然隱在了灰牆後,陷入沉思:若黑衣人是容祁派來保護小黛的人,為什麼要站在屋頂監視她?
屋頂上的黑衣人低伏片刻後又將青瓦安放,縱身躍下了屋頂,消失在了雨夜中。
阿五的眉皺的更深了,好厲害的輕功,難怪小黛都沒有警覺。可他……不是容祁派來的人,小黛在這宮裡怕是已經樹立了勢力強大的敵人了。
阿五低伏,腳一蹬地翻身躍進了清竹小苑,悄悄接近了方才黑衣人站立的屋子。屋內雖然不見火光,軒窗卻挨個支開了小縫。阿五一怔:這是小黛故意給自己留的路。
他敏捷地翻身而進,軒窗應聲而落。屋內紫紗飛揚,取暖的炭火已燒得差不多了,他的鼻腔中充斥著熟悉的檀香味。
青黛拿著火折子,將燒了一半的殘燭點燃,她已經等了他一個時辰了。
“小黛……”阿五望著少女清瘦的臉龐和毫無生氣的唇色,除了喚她的名字卻是什麼也說不出。
青黛將燈罩蓋好,抬頭凝重地看著他道:“阿五,你不該來這宮裡的。”
這麼多年她又如何會不知道他的心思,隻是他們都是一樣執著又奮不顧身的人,不肯委屈求全不肯將就,將自己燃燒殆儘隻為照亮愛的人前行。
她不忍心,讓他繼續這般飛蛾撲火。
阿五嘴唇微抿,直接忽略了她的逐客之意道:“我來的時候,發現有人在監視你,你可是樹了敵?”
青黛放下了手中的火折子,其實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蔡婉寧的人,但是為了讓阿五安心,她將手攏進袖中,啟唇安撫道:“沒有,那是容祁的人,你不必擔心。”
阿五看見了她的動作,無奈地笑道:“你從前隻要一說謊,就會把兩隻手疊起來伸進袖子裡……”
青黛不動聲色地將袖中交錯的手拿開,辯解道:“是因為手冷。”
阿五一個箭步衝過去抓過她的手,確實是沒有什麼暖意,他無奈地放下手,苦澀道:“你從前身子沒有這麼弱,你在這裡過得並不好,對不對?”
青黛想掙開他的手,他卻越握越緊,勒得她的手腕泛紅。
她沒有辦法,隻能任由他抓著她的手不放:“阿五,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即便是流血流淚跪著走我也要把它走完。”
阿五心下一痛,眸中藏不住的痛苦之色:“小黛……可是我不忍心看著你流血流淚啊,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再也不讓你受苦了。”
青黛反握住他的右手,心疼地撫上缺指處,耐心地全解道:“阿五,你可以為我斷指……但我,也願意為容祁流血流淚,哪怕滿身傷痕也無怨無悔。”
阿五抽出了右手,悲戚地轉頭不願看她。
“你會找到,真正值得你一生一世愛護的女子的。”
青黛又繞到了他麵前,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答應我,不要再來見我,好嗎?”
黑衣男子的眼中滿是痛惜,窗外雨勢漸歇,他仿佛聽見了屋簷下一滴一滴落下的雨,如刀割般一刀一刀對他的淩遲。
阿五逃一樣的翻窗而出,腳尖踏進了一攤淤泥,汙泥濺到了他臉上帶落了一滴隱忍許久的淚。
小黛,你可知道:縱然萬丈深淵,也抵不過心尖尖上的那一方桃花林。
殊不知,本已在遠方隱了蹤跡的黑衣人折返回來,將這一切全都悄然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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